爹的凤目含泪,轻咬本就淡得近乎肉色的唇,脸上明显哀怨万分的情节让我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怎么可以犯这么低级弱智的错误呢?想也知道,这定是爹当年与那个什么棠的定情信物吧,不然,爹也不会藏得忒深连我都不知道?
“爹,”我轻轻揽住他的腰,让他缓缓靠上我的肩,“你还有竹儿。”
半晌,才听爹低声道:“是,我还有竹儿,幸好有你。竹儿想知道什么,爹今天都告诉你。”
我闭了闭眼,“不,我不想知道,爹不要说。”笑话,那个衰人害爹这么伤心,我才不要爹又借着回忆想起她来呢。
“可这关乎到竹儿的身世,那也不想知道吗?”
“不想。我只要爹就好。”我坚决果断地回道。
爹的叹息响在耳边,“好吧,竹儿什么时候想听,爹再说。”
“不会有那个时候的。”我搂紧他,“我要做爹心里唯一的那个。”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听说刘大虎已经能坐起身子吃饭了,可还没见刘氏姐妹上门挑衅,看来刘氏小三安抚住了那头母狼。
我每天上山下河的忙活着,只要是能弄到的东西,对爹身体有好处的,我都想尽法子去弄。
只可惜,爹的身子明显地看出一日不如一日来。眼眶深陷,双颊也塌了下去,连唇色都青白了,整日的,咳得都顾不得背着我了。
我几次三番地要跟二牛娘进城去抓药,可爹死活地拦着。若是有个一时片刻的,爹见不到我,往往就撑着那似风一吹就倒的身子下床找我,搞得我也不敢偷偷走。即便托二牛娘捎回几包中药熬了给爹喝,却也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我没来由地恨上了那刘大虎,若不是她那日将爹刺激到了,爹哪会这般如此?于是,刘家的后院遭了秧,只要爹那边一睡着,我就得空去她家后院转转。可惜,爹向来浅眠,时间有限,我也只能得手些不费力费时的家禽,回来炖好了骗爹说是山珍,哄得爹好歹吃下几口去。
这一天,我寻思着,山上的山葡萄应该熟了,那东西酸酸甜甜,开胃着呢,应该采些回来给爹尝尝。
把二牛留在家里陪爹,省得爹起来不见我又乱找,我就提着个小竹篮上山了。
一路的美景,我也没有心思去观赏,急冲冲地找到山背那片林子。果然,那深紫的小颗粒一串串地垂挂着,随风摇曳。我顾不上平息急促的喘息,挽上袖子就开摘。若在平日,这点儿山路倒是难不倒我,可现在担心爹会醒,脚下就加快了许多。好在,我瘦是瘦些,体力还是不错的。
只挑熟透的摘了十多串,我就不再摘了。爹若爱吃,我明日再来摘新鲜的。挎着篮子往回走了一会儿,脚一转,向记忆中那片榛树林走去。
虽说有些扎手,但我还是挽着袖子摘了一些。小心地不让衣服被划破,我的手臂多多少少划出些血印子来。
齐活!我满意地快步往山下赶。一出来就一个多时辰,爹若是醒了,一定又会着急了。
正风风火火地往家赶,忽听走过的草丛里有呜咽地叫声,好似不大的小狗地声音。
我又走了几步,思忖着还是回头去看一眼。于是转身寻着那声而去。果然,在齐膝深的草丛中,一团白色毛茸茸地小东西卧在那儿,一双冰蓝的眸子警惕地盯着我,黑黑的小鼻尖一耸一耸的。蜷着的后腿红红的一片,显然是受伤不轻。
脑子里转了又转,想不出村里哪家的狗是这个品种的,莫不是狼崽?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还出现过狼,最多也就是黄鼠狼,偶尔偷偷鸡什么的。
我缓缓蹲下身子,离它不太远,尽量放松脸上的表情,尽量和善地冲它说:“你受伤了?你娘怎么不见守着你?”
它也盯着我,轻轻发出呜呜的声音,小身子瑟缩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就被它纠住了。莫非,这就是一见钟情,相见恨晚?
将竹篮放一边,衣襟里的榛子也堆在地上,我起身四下查找。那小家伙的叫声忽地急切起来,我回头冲它一笑:“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走不多远,果然见到几株三七,连忙采下几片叶子就回来。搓成糊状,小心地将手递向它的后腿,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不许咬我哟,不然不给你上药止血,也不管你,就丢在这里了,知道吗?”
见它只是紧盯着我的手,却哀哀地轻叫着,我心喜,果然是有灵性的。轻轻把草浆糊在它的腿上,扯下头上的发带缠在上面。早上随意抓了发带扎在头上,还真有大用处了。
尽量轻又要绑得不太松,这活计还真是有些难。若是被它咬上,这儿可没有狂犬疫苗可打。嗯?恍忽间,不存于这世间的词语又涌上脑子。
手上忽地一疼,回神一看,是那小东西咬上我的手,冰蓝的眼还哀怨的望着我?怕是我一时失神,手上的力量没把握好吧。我一笑,“还不松嘴,想我打你不成?”
它果然松开牙,我仔细看了下,手背上留下几个小白点儿的印,连皮都没破,可见它只是想提醒我弄疼了它。
试探着慢慢抚上它的头,见它没带挣扎,轻轻拍了拍,问:“只你一个?你娘呢?要不要跟我回去?以后就是我的宠物了,好不好?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
果然没有回答,我把竹篮里的山葡萄跟地上的榛子都放在衣襟里兜住,轻轻把小家伙放在竹篮里,小心地把那条伤腿放在上面。
“我们回家喽?”我提起篮子拎着衣襟往家赶,爹还等着我呢。
快步冲进院里,才将竹篮放下,二牛哥就窜了出来:“还好你回来了,快看看莫叔吧……”
我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衣襟里的东西落了落地也顾不上了,直接冲进屋里。
爹的喘息声大得跟拉风箱了似的,双眼无神地瞪着门的方向。一见我,眼里立刻亮了起来,挣扎着要爬起来:“竹儿,竹儿……”
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轻轻送回床上,“爹,我回来了,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竹……竹儿,爹……对不起你……”他的眼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不想留竹儿……一个,可爹……尽力了……”
我吓得捂上爹那萎缩得薄薄的唇,“爹呀,你胡涂了,说什么呢?别吓竹儿……”我的泪含在眼圈里,声音颤抖。
爹用力抓住我的手,似用心全身之力。“竹儿……我走过,去找岑南莫家,……或许能……保你平安……长大吧,爹也只能……这样了……”
我摇着头,“不,我哪也不去,哪也不去,爹就放不下心,就不会离开我……”我轻泣,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竹儿答应爹……”爹突然坐了起来,脸上泛着不寻常的红光,“去找莫家,千万别去皇都,别怪你娘,她不知道你的秘密……”爹颓然倒下。
我失声大叫:“爹,爹,你怎么了?别吓竹儿,爹呀……”
爹的双眼渐渐闭上,轻轻飘出一句:“若有来生,愿了竹儿的心意……”
我大怮,哀哀痛哭,撕心裂肺的疼,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