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洪卫
您别瞧不起我,我是导演。
他们都说我不像导演,可我确确实实就是导演。
他们说我没有留长发,没有剃光头,也不是大胡子。这怎么能是导演呢?
我很冤枉。其实,我想留长发,也想剃光头,还想留大胡子,我也觉得这样更像导演。问题是,我加入我们市的导演界时,已经有人留长发,也有人剃光头,也有人留大胡子。导演的特征,他们都抢先拥有了。我再学他们,就没有个性了。因此,所有的导演中,就我不像导演,就我还像个人。
我剃着板寸头,很精神。上身套大号T恤,有时红的,有时黄的,反正家里批了十几件,想穿哪件穿哪件;下身着牛仔七分裤,露出小半截毛茸茸的小腿肚子,表明咱男性激素也很旺盛;脚踏老北京布鞋,鞋是深黑的,墨黑墨黑,袜子是纯白的,雪白雪白。黑白分明,很扎人的眼球。我还背着一个小包,包里的东西跟导演没关系,跟男人有关系。
就这身装束,不是导演,也他妈是半个艺术家。
我不导电影,也不导电视剧,我导晚会。中央电视台的晚会我导不了,我导的是咱市里各单位搞的小晚会,导那些小晚会上的小节目。我能让那些很无聊的节目变得非常有意思,让那些半死不活的节目起死回生。
这不,一个很有实力的单位找我搞一台晚会,还要选一个节目到省里去比赛。这是咱的长项,咱就吃这碗饭的呀。一大早,我套上件黄T恤,穿上七分裤,踏上老布鞋,背上小皮包,乘上B1线公交车,就来了。
节目大体上都定了下来,共十二个部门,十三个节目。有唱歌的,有跳舞的,有说相声的,有演小品的,挺全乎。我只需把节目顺一遍,教唱歌的怎么走台,怎么跟台下的互动,调节气氛;给跳舞的设计几个大胆的动作,吸引台下的眼球;相声节目已经不错了,我还得装模作样地给他加几个新包袱。每个节目都要变一变的,不变显得咱没水平,以后结账要钱的时候,底气不足。
这些都好办,难办的是一个小品。领导说,这是重点节目,是整台晚会的会眼。这个节目不是哪个部门的,而是各部门的先进个人一起参演的。小品也不是单纯的小品,而是集歌舞说唱于一体的综艺节目。说到底,就是个大杂烩。这个节目的本子已经写好了,是单位的一个作家写的。这作家还是中国作协会员,在全国都得过奖,有点小名气。那天他也来参加了节目会办。我一看这作家,比平常人还平常,怎么看怎么不像作家,唯一像作家的,是光头。我很生气,说,你又不是导演,你剃啥光头?他说,脂溢性皮炎,全掉光了。
接下来排节目,重点排这个小品。排小品我有经验,我一年到头都搞这个,脑袋里装满了笑料,装满了台词,一抓一大把,用上就有效果。可这次却遇到了难题。原因是参演的都是先进个人,而这些先进个人还都不是一般员工,基本上都是部门负责人。部门负责人当中,有演出天赋的,只那么两三个,别的基本上属于滥竽充数,不是普通话说不准,就是台词记不住。更让我头疼的是,在台词重新设计上,在演员敲定上,我伤透了脑筋。部门也有顺序,有主要部门,有次要部门,有重点部门,有边缘化的部门,在内部都有个排序。那么重头戏得主要部门、重点部门担纲,其他的也要平衡。
好不容易把本子定下来,把角色定下来,接下来排练。排练也让我头疼。我给他们设计动作,设计台词,他们不好好做,不好好说,总是找出很多理由,按自己的想法来。这人一个意见,那人一个想法,把我最初的想法搞得乱七八糟,一盘散沙。最后我算看出来了,我这个导演是傀儡,真正的导演是他们。人人都是导演,只有我不是。最可气的是那个作家,摇头晃脑的,乱加台词,都是被别人用滥了的,听厌了的,说了上句知道下句的,他还当新鲜事来说得饶有趣味,让我哭笑不得。唉,作家里面也有混子。
好了,既然你们都想当导演,就让你们当好了。你们说啥就是啥,你们咋演就咋演,你们只要付给我导演费就行了,别的我可就不管了。这个“大杂烩”很快出锅了,很快就端上桌子让人一筷筷地品尝了。你还别说,效果还不错,在市里的比赛拿了个第一名。观众说,创意好,原汁原味,朴素大方,好。然后又完善了一下,到省里去比赛,又拿了一等奖。评委说,真实地展示了我们的行业风采。据说还要到北京去比赛。每次比赛他们都要带上我,其实带不带上我都没多大作用,我还是乐意去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又不用操心节目还能拿大奖,谁不乐意去?我希望这节目拿到美国去参演,这样我就可以去美国玩玩。
这个可能性不大,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