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颠簸的马车,我来到了距离海边不算特别远的一个别墅面前,此刻这幢平时几乎没什么人的别墅里面正传出人们狂欢时的呼喊声和笑闹声,借着别墅门前两个聚能太阳灯的亮度,我看到身着一套笔挺的海事军官服装的凯依正站在门前张望着。
马车稳稳地停靠在别墅的门前,我探出半个身子向凯依点头微笑,并且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当自己的手被凯依那有力而又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时,我觉得脸上有一点点发烫。
凯依牵着我的手走进了别墅的院子里,别墅里里外外都是人,唱歌的、跳舞的、聊天吹牛皮的、还有趁机追求心仪对象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欢乐的笑容。
我跟凯依一起走进别墅之后就不断地有人跟他打招呼,凯依一边礼貌性地回礼一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似乎像是怕我在人群中走散了一样。
等到我们两个人终于走进了别墅里面的大厅之后,凯依就拉着我走到一个不算太起眼的位置,他先让我坐下来,然后自己又去不远处的桌子上拿了两碟点心和两杯葡萄酒回来。
接过凯依递给我的酒杯,我轻轻地抿了一口葡萄酒,略带酸涩的口感让我眯了一下眼睛——现在陆地上根本就无法种植葡萄等以前很常见的作物,大部分植物都被移到天空上“宙斯城”里的培植中心去了,在那里虽然没有泥土,但是却有水一样的营养液——“从水中来,再回到水中去”——父亲生前经常会自言自语这句话,每次说的时候总会带着一种悲凉的感觉。
想到父亲,我心里还没有完全消失的伤感又一下子涌了上来,眼圈也不禁有些微微地泛红。为了不让凯依看到我失态的样子,我撇过头掩饰地抿一口杯子里的酒。
其实,在看到我不算太自在的表情时,凯依就已经猜出了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伸手从我的手中把酒杯拿走,然后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生怕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伤感破坏了他心里的兴致,便急忙心虚地低下头,用手里银亮的小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碟子里的点心,凯依也不再说话,只是垂眼轻晃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喧闹的别墅里,谁都不说话。
沉默了半天,凯依放下酒杯向我伸出手说:“朵拉,来跳一支舞好吗?”
我看一看正在别墅大厅里挤在一起跳舞的人群摇了摇头,但却很自然地把手伸给了他:“我们还是去外面走一走吧,这里的人太多了。”凯依点头同意了我的提议,他拉着我的手向别墅外面走去。
离开别墅走不远就到了海边,夜晚清凉的海风让我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头脑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同时也感觉到一丝凉意钻进了我的衣服里,我本能地抱起双臂。凯依见状,便解开自己的外衣,然后细心地披在我的身上。
凯依身上的气息随着那件带着他体温的衣服包裹了我,我下意识地靠向他的怀里,凯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伸手温柔地搂住我的肩。
我看着被夜幕覆盖的大海,耳边听着海风送过来的海浪翻涌的声音,忽然之间有一些恍惚,似乎是回到了小的时候,跟着父亲一起站在大海边等待天空中闪烁出几颗明星,我小小的手拽着父亲的衣角,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地缩在父亲身边,父亲的大手温柔地揉抚着我的头发;又像是回到了“航海英雄传”那个全息的游戏世界里,我仿佛就站在马赛海港边,一边吹着海风,一边听着出夜航的老水们慢悠悠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
我在恍惚之间愣愣地走在海滩上,却没有注意到海滩上散落的绊脚的石头,一个不小心,我就被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要不是有凯依在一旁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我,恐怕会极不体面地摔个五体投地。
就在我狼狈不堪地想要挣扎着从凯依的怀里站稳的时候,我的目光不小心瞥到了一只从脚下勿勿而过的小海蟹——大概刚刚那一下绊到的就是它的临时休息处吧?可能吓坏了这个小家伙了。
就在我的心思被那只小海蟹带走的时候,凯依一个大力的拥抱和略带霸道的灼热的吻让我一时间惊吓不小,甚至一度忘记了去反抗,只能愣愣地被凯依的热吻夺去思绪。
当凯依终于肯放开我的时候,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狼狈不堪的神情,他先是用力地扒了两下头发,然后有一些挫败地转过身去看着大海。
我愣了很长时间——不是不知道凯依为什么吻我,也不是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我只是没有想到过这个吻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热烈,犹豫了许久,我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背后环抱住凯依的腰,然后把头枕到他结实宽厚的背上。
凯依因为我的动作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转过了身,把我拥在怀里,声音似叹息也像无奈:“朵拉,我知道很多事都让人无法接受,包括你受到的那些并不公正的对待,我也理解你心里深藏的痛苦,但是……无论是上天带给我们的什么样的伤痛痛苦,最终都会过去的——就像是海上的暴风雨一样,来时虽然猛烈得能够毁灭一切,但是一旦过去,大海还是一样地美好。朵拉,我真的不想你这样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地挣扎……”
凯依的话让我的眼眶开始潮湿起来,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去回应他,只能紧紧地抱住凯依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小声地颤抖着一遍遍地说着:“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一夜,我们在海边逛了很长时间,带着咸味的海风吹得我十分地舒服,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现在还不算太好的事实,直接导致了第二天发烧卧病在床。
本来凯依打算陪在我身边直到我病好为止,但是海事同盟联合总部却突然发来了一条紧急消息,要求凯依马上赶回去处理事件。无奈之下,凯依只能在盯着我在吃完药慢慢睡去之后匆匆忙忙地赶回去。
只是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这样如此正常的一次离开却险些成了我们两人之间最后的离别。
凯依离开一个星期之后,我始终接不到他的消息,他整个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露过面或者与我通讯。这次的情况让我又想起了母亲失踪时的事情,心里不免着急,急忙去找大卫联络,想要让他帮我打听到凯依的下落,没想到的是,我竟然无法联系上大卫,通讯的信号始终接不过去。
我开始觉得心底发寒,本能地觉得危险一步步地在逼近自己,但又什么办法都没有。我就像只困兽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无意中想起了跟着芯片一起寄过来的那本笔记,心下一动,开始匆忙打包自己的东西。
我冲到书房把那本笔记收进行李包里,又收拾出父亲留下的两个箱子和一些图纸、笔记。然后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用品就连拖再拽地把几件东西都丢上了雇来的马车上,指示对方带自己到我海边的观海别墅去。
到了别墅之后,我就开始利用别墅里隐藏的独立通讯器与大卫联络。在联络上大卫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自己早就是一身的冷汗。
就在凯依莫名地“消失”一个月之后,我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不顾大卫和耐儿等人的劝阻,我执意要进入到虚拟的数字世界去,直觉告诉我在那里一定能遇到凯依并弄清楚他离开的真相。
大卫拗不过我,只能帮我重新设定好虚拟网络连接,并且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勉强自己,一旦感觉到不对劲儿就马上强行断开连接。在得到我的保证之后,他又找来了十多个人一起进行监测与跟踪分析。
就在距离上一次强制下线一个月之后,我再一次地躺在了那个连接现实与虚拟两个世界的特殊设备里,看着身边的指示灯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我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地戴上了头盔。
光亮在眼前消失,黑暗中我又一次地听到海浪奔涌的声音,那是来自大海深处的呼唤声——我回来了,苏曼戴莉船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