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年注意到杨萱萱的眼睛已经开始闪烁着泪光,看到杨萱萱此刻黯然失色孤苦伶仃的样子,他心里开始难过怜悯起来。他想假如做手术的是许愿,自己肯定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和言语去安慰,也许根本无法接受。
还好做手术的是杨萱萱,陈延年心里如此自私的想着,即使他大脑里开始构想怎样安慰杨萱萱,能让她好过点。但他的确猜不透眼前的这个女人的心思,判断不出她脸上表情的真假。因此他无法预料出自己说什么能让杨萱萱开心。
因为每当陈延年想好客套的词语去安慰她时,他的脑子的那个画面就蹦了出来:石强在他面前一点表情也没有,淡淡的的说,就是个婊子。
他觉得石强像是在骂何畔,或者是在骂生活,更多的时候,他觉得石强是在骂自己。
陈延年看着杨萱萱没有开口,他知道杨萱萱此刻需要的仅仅是一点安慰。可她还在承受身体上刺骨锥心的痛苦时,石强却早已决定要断了。
在陈延年看起来,这就像一场笑话。两个人都充当导演的角色,编织滥造着剧情将对方套入自己谎言之中。可最后两人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这场戏的演员,最后骗的是自己。
杨萱萱又起身蹲在地上,头扎进怀里,过了很久,问道,我出来多长时间了。
陈延年拿出手机看了看说,半个小时了。
杨萱萱从地上站起坐到椅子上,拉着陈延年胳膊说,恩,你帮我去买点吃的吧,反正你呆会也要用,刚好我也饿了,
陈延年摸摸自己的肚子说,哦,要什么。
杨萱萱说,最好是熟食和热一点,要有营养,蛋白质要高点的。
陈延年说,好,你别动,我买完就回来。说完像楼梯口跑去,刚跑到一半又转回来将衣服脱下来披在杨萱萱的身上后,再像门口跑去。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陈延年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一片雪花,心想,天气预报胡说乱报,说的还真对。
虽然没有下雪,但他还是打了个冷颤。
外面的温度比想象中的要略低点,大街上刮着凛冽寒风,刚走出医院的瞬间,陈延年全身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寒气从袖口,衣领,腰间任何有空隙的地方趁虚而入的钻了进去,然后刺激身体每寸肌肤。陈延年浑身打着哆嗦,他缩着脑袋,摆头张望了几下,往一家很小的副食店跑了过去。
要了几瓶牛奶后,陈延年开始用着哭腔骗老板说自己的母亲病了想喝热牛奶,让老板帮忙加热。
老板倒也热情,拿出开水倒进个小盆子里,将牛奶放进里面,还不停的夸陈延年孝顺。给钱之后,陈延年又出去买了几个熟鸡蛋和一个玉米、红薯。最后有去蛋糕店买了几块面包,用一个大袋子统一的装着走进副食店里等牛奶变热。
陈延年提着手里的东西,不禁回想起杨萱萱和石强所说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拿出电话,想把这事告诉许愿,但又怕许愿接受不了。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先不告诉的好,当面说最妥。可电话已经掏出来,陈延年还是决定打过去随便聊一下。
打过去显示的是许愿已经停机了。
陈延年刚好想起进商店的时候,门口挂有中国移动的牌子,想此处肯定有充话费的地方。恰好老板也帮过自己,陈延年想顺便帮他做比生意。
陈延年趴在柜台上说,老板,你们这有话费吧。
正在看电视的老板站起身来说,有有有啊。你要什么样的,
陈延年说,我要中国移动的。
老板说,我们这没有中国移动的,有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的。
陈延年说,啊,我看你门口挂这中国移动的牌子啊。
老板说,那是好久以前的了,中国移动送的,挂着让别人知道我们这有冲花费的而已了。现在很少人用中国移动啦。
陈延年说,哦,为什么啊。
老板说,傻儿子。因为没信号啊,中国移动,顾名思义,就是不能移动,你动一下移一下就没信号了。这喂就要说半个小时,谁买啊。
陈延年说,呵,这样啊。
电视里响起音乐,老板和陈延年同时转头盯像电视。
音乐的前奏陈延年异常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歌,电视里的镜头慢慢拉近,陈延年看清楚唱歌是罗大佑,罗大佑缓缓的拿起话筒,眯着双眼唱起了第一句。
陈延年这才想起,这是他上初中和夏木上次元旦联欢会,在班上合唱的曲目。
歌曲是很早之前的了,两人知道这首歌是源于一部电影。
他们当时一起看的周润发的《阿郎的故事》看到最后摔车时,音乐徐徐的想起,罗大佑的声音就徘徊在耳边,就像天籁搬。这是陈延年头次听歌差点哭出来,可能是夏木在旁边,所以只是差点,不然他觉得自己真的可能掉眼泪。
事后陈延年老想,为了首歌掉眼泪,实在不值得,毕竟歌不是写给自己的。他不应该对号入座。
但有时在某种情况听到某些歌曲时,真的会让人情不自禁。陈延年始终记得那次他和夏木都是泪眼婆娑的看完了电影,看完后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讲,开始沉思。陈延年沉思的是很肤浅,他单单的是想主角为什么最后会死,要是不死就好了。因为他实在很讨厌别人那些煽情催泪的画面,他所希望的是自己放眼所及之所都是和谐欢快的场景。事与愿违,他越这样想,他经历的事情越悲凉。
这首歌上次和夏木在班上唱的很糟糕,唱之前没有配合过。因为班上都是即兴演出,谁想上谁上。陈延年和石强从小就有表演欲。石强不在,他又不想单上,于是溜到到夏木位前拉他一起,两人协商半天都不知道唱什么歌好。最后陈延年问,你会唱《你的样子》吗?就是上次看的电影的片尾曲。
夏木直点头说,肯定会啊,我回家之后就学会了。于是两人二话不说上台了,没有伴奏,清唱完了整个歌,两人唱完都感觉不错,可底下掌声稀疏,呼声惨淡。陈延年这才知道唱的不怎么样。
倒是夏木,唱完之后激动的不得了,下去逢人就说唱的好听吧,并且还是肯定的语气。
电视里罗大佑演出的样子和夏木上次唱歌的时候一模一样,陈延年会心的笑了下,心想看来夏木下去偷偷看着电脑练了不少次。
我听到传来的谁的声音
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
我看到远去的谁的步伐
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
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
让风尘刻划你的样子
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
曾经拥有你的名字我的声音
那悲歌总会在梦中清醒
诉说一点哀伤过的往事
那看似漫不在乎转过身的
是风乾泪眼后萧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为何人世间
总不能溶解你的样子
是否来迟了明日的渊源
早谢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副歌响起,陈延年小声的跟着唱起来:
不变的你
伫立在茫茫的尘世中
聪明的孩子
提着易碎的灯笼
潇洒的你
将心事化尽尘缘中
孤独的孩子
你是造物的恩宠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天从浅白慢慢变成深深的橄榄色。陈延年看着时间客气开口问到,老板,牛奶热了没啊。
老板顺手拿起牛奶摸了摸说,恩,已经热了,快拿给你妈妈喝,不然就冷了。
陈延年点了点头,谢过老板后,把牛奶放进袋子里往医院跑去。不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些人之所以敢在不是法定的日子燃放着烟花爆竹,是为了图个喜庆,但有些鞭炮象征着喜庆,有些却不是。
杨萱萱穿着陈延年的衣服靠着椅子山闭着眼睛,陈延年跑过去坐下将她轻轻的推醒。
醒来的杨萱萱睁开朦胧的双眼说,你在不来,我就要睡着了。
陈延年说,恩。你好了点么?
杨萱萱说,恩,好多了,痛的没那么厉害了。
陈延年往旁边移了点,从袋子拿出食物一一摆在椅子中间。杨萱萱感慨道,哇,这么多啊。陈延年哦了声说,快吃吧。
杨萱萱拿起牛奶,惊讶道,还真是热的,呵,你怎么弄来的。不会用体温帮我加热的吧,哈哈。
陈延年说,你快喝吧。
吸管擦进牛奶内,杨萱萱抿着吸管喝说,谢谢你啊,医生说手术后必须要喝热的,不能碰冷和冰凉的东西。女人本来就是阴性,水也是阴性,再喝就受不了的,阴阳可以相调和,阴阴就不行。
陈延年呵了声说,什么逻辑。恩,趁热喝吧,别凉了。
杨萱萱说,恩,好,你帮我剥鸡蛋吧,我要吃鸡蛋。
陈延年拿起鸡蛋开始拨,杨萱萱自言自语的说,鸡蛋的蛋白质还是很高的,以前的鸡蛋就比鸭蛋价钱高一点,鸡肉也比鸭肉贵。
地蛋壳碎碎的落在地上,杨萱萱说,你知道为什么么。
陈延年说,不知道。
杨萱萱说,一个是营养高,还有就是口感好。但现在鸡蛋就没鸭蛋贵了,因为鸭蛋比鸡蛋大一点,便于加工,可以加工成很多东西,比如皮蛋,咸蛋。而且鸭蛋比鸡蛋的产量低,所以鸭蛋的价钱就提上去了。我是听生物老师讲的,你知道为什么鸭蛋比鸡蛋产量低么?
陈延年低头剥着鸡蛋说,不知道。
杨萱萱继续说,这你都不知道,因为鸭比鸡少啊。诶,鸭比鸡少?哈哈,这个年头,还真的是鸭比鸡少啊。
陈延年说,你别说了,安静的吃会东西吧。
杨萱萱吸着手中的牛奶说,恩。
手术室的门慢慢被推开,护士扶着刚做完手术的女孩出来。杨萱萱快速将头转过去,说,她出来了,你去扶她。
耳边响起匆忙杂乱的脚步声。
陈延年看见狼狈的许飞从楼梯口处跑来,手里提着的东西几乎和自己一样。热腾腾的红薯还有微微的白气冒出来。许飞旁边站着他熟悉的女孩,女孩的名字叫许愿。
陈延年转过头看着杨萱萱,说,什么。
何畔的脸色比杨萱萱还要苍白,陈延年已经认不出了。
某些埋在记忆里的痛苦就像会往回长的大树,在自己身体里慢慢的缩小,变细,直到变成发芽时的状态,它们艰难的钻回土里,小心翼翼的行动着。可不等完全退化,就忽然有只粗大的手猛的深深插了土里,抓紧最底部。
连根拔起,塑封贬骨。
是不是所有的喜悦都让人有着笑颜?是不是所有的哀伤都让人泪流?假如是的话,那陈延年此刻的笑怎么变得哀伤起来?
石强说,就是个婊子。
陈延年更多的时候觉得是再骂自己。
天从深深的橄榄色变成黑色了。雪也开始下了,有时候天气预报还是很准的。裹着大衣路人面无表情走在萧瑟的街头,看着医院进进出出的人。经历过生死离别后,他们脸上有千百般样表情,先是平静,然后再慢慢的绽放开来,变成各种表情凝固在脸上:失落,恐惧,害怕,开心。
街上很快变成白皑皑一片,雪象银羽样安然落下,每个物体都披上银装,白茫茫的城市,刺亮了这个漆黑的夜晚。
在屋檐的角落里卷缩的乞丐和疯子,弓着身子,蓬头垢面的躲着大雪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远方。他们口中喃喃着,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就像医院的那些人样,他们有着那些类似相同的地方。
陈延年猜想他们眼中是迷离着什么,或者是向往着什么。年早过完了,而他感觉还是像年初一样,可除了时间以外,还有什么能分辨出呢?
还是无从分辨。一切都无从分辨。
许愿:
记得我和她分的不久后,有天她突然发消息问我过的怎么样。我说我过的很好。然后她就没回了,我以为那边的她会很无奈或者是不屑,但我没想过也许她正在偷偷的伤心。那时的我还没拥有你,所以我告诉她我过的很好的时候还是很恨她的。我觉得那时的她势必过的比我好,因为那时她已经和你哥在一起了。
但可能我们过的都很好,也可能我们过的都一点也不好。
我猜想,你肯定是带着恨意来看这封信的,因为我也恨过我自己。我时常在想,到底这该怪谁,可我想了都没想出结果来,后来我才发现,这个问题是没有结果的。所以注定我永远想不通。
这一个月我依旧很平常的过着,即使没有了束缚,我每天早上还是会早早的准时醒来。看来我还是不适应没有学校的日子,没有课上的日子,没有你的日子。
对了,你不要回信,做女人要洒脱点,就像那首歌曲一样要《潇洒走一回》
前些时我和石强在商场做临时工,但干了几天就没干了,那太累了。他爸爸帮我们另外介绍了份,过几天我们就去应聘。恩,他们快要高考了,你知道吗?其实我还是想上上大学的,不管是几本,只要是所大学就行。因为我常听到别人说,没上过大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这句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失恋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许愿,我只是想写封信给你,或者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这封信内容是什么,含义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为我想说的你比我更清楚。
陈延年,四月十号。
陈延年写完之后,反复端详半天后才满意的将邮件发给了许愿。他知道许愿必然看不懂信的意思,这让他很欣慰,因为就像他说的那样他自己都看不懂。
初夏的早晨总能散发出一种具有活力的气息,不像冬天般的死气沉沉。石强伸手推醒旁边的陈延年,他们得去石强父亲安排好的地方去应聘。
出门,上车。两人坐车的地方是起始站,所以车上的人寥寥无几,石强直奔车厢的最后面坐了下来,陈延年紧跟着石强。
石强说,我们到的地方很偏僻,是终点站,接近城市的边缘了,所以得坐后面。
陈延年坐下后,说,为什么呢?
石强解释说:傻啊你,呆会有孕妇和老人上车话,那怎么办?你要坐前面,别人刚好走在你跟前,你就必须得让。可你让了之后,自己就得站好几个小时啊,而坐后面就不用让座。呆会人坐满后,那些后上没位置的弱势乘客就不会走到最后一排求让座。
陈延年望着车厢前面说:哦,这样啊。
石强说:恩,说起让座,我想起件很搞笑的事情。
陈延年说:恩?
石强自己先笑了下,然后镇定下来说,我记得上回有次和杨萱萱坐车,车内没有位置。我就弯下腰用耳朵贴着她的肚子,说:宝宝有动静没?她还没反映过来,旁边就有个年轻人让座了。哈哈哈。
陈延年跟着笑起来说:你还真聪明。
石强得意道,那当然。
陈延年停止笑声,问道,恩,你跟她还有联系吗?
石强说:没有了,那次吃宵夜是最后一次。
陈延年哦了声后像前望去,看着最前方的挡风玻璃。石强说,恩,你呢?
陈延年说:我?
石强说:恩。
陈延年反问,我跟谁?
石强说,你跟许愿。
陈延年又笑了起来,说,也没了。
石强跟着笑了起来,说,哈哈哈,说来真不敢相信,她竟然是许飞的妹妹。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呢?她以前没跟你讲过吗?
陈延年一边笑,一边说,我忘记了,谁记得呢。好像讲过,也好像没讲过。我知道她有个哥哥,谁知道是那他啊。哎,我以前怎么没问她呢。
石强说,恩,她可能也没在意吧。她后来就没联系过你吗?
陈延年扭头看着窗外,说,我不知道,那次以后我就换了手机号了。她也许来找过我,也许没来。
石强说,哦。
陈延年说,就算来了我也不会见她的,她又没做错什么。我不怪她,也不怪他。只是当我看见她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何畔。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石强从口袋里拿出烟来,说,是挺不公平的,换我我也会这样。
陈延年回过头来看着石强说,别。
石强疑问道,啊?
陈延年指着石强手中的烟,学着喇叭里说,为了您和他人的身体健康,请不要在车厢内吸烟。
石强笑着把烟放回口袋里,说,哈哈。
公车到站,这的确是很偏僻的地方。陈延年从没来过这里。
陈亚nnd地方处在城镇之间,如果不是车牌,陈延年不敢相信这是在城市内。
站牌的前方是人头攒动,人声喧哗的露天菜市场。他们将菜放摆放在铺在地上的布上,几乎各种样式的青菜都有,上面结着水露。形形色色的人站在路旁吆喝着,从东到西,一条长长的街道围满了买菜和上班的行人。石强按照父亲说的地址往前走,穿过街道来到十字路口,发现这里比前面的菜市场更加热闹。
右边是一条的早点街,坐着吃早点的都是老人和上班的中年人。摆在外面的桌子几乎没有空坐,甚至有两人坐在同一条长凳上举止细微谨慎的吃着面,那些年老的人端着热粥互相谈笑着。左边的则全是卖肉的个体户,油腻而又泛黄的木板上,用铁钩悬挂着各种肉类。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大汉手持猪刀铿锵有力的剁着顶板上的肉,许多中年妇女都挎着篮子在店外等候。有小贩在旁边多出的空位垫着五彩布铺在地上,摆放各种生活用品以及一些小物品。
而街到的前方竟然是条横跨而过的流淌着的小河。
陈延年看着河对面晨练的人自言自语道,你爸不会把我们骗过来卖粥吧。
石强说,我也不知道,卖粥能赚多少钱,好歹也得买肉啊。
陈延年笑了笑,眼神呆滞下,指着不远处说,那是什么?
石强顺着陈延年的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有一大堆人正蹲在一条黑巷子前面的地上围着,仿似是在看什么东西。他们大声讨论争执着,石强看见不断的有人站起将钱掏出来然后扔在地上尖叫着。他加快脚步向前走去,陈延年紧跟其后。石强和陈延年弯下腰使劲往里面挤,进去后才发现中间有个头发蓬乱衣服单薄的中年男子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