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武大武粗。大得像骆驼壮如雄牛。两米一二左右的髙骨头大架子,总是着藏青满人旗袍马褂。
大爷原想当胡子,占山为寇,独霸一方。由老婆孩子禁者,也便做罢。这一带胡子山匪流寇多得像天山的星星一样数也数不清。住地窨子,占居山洞,在大山里打个窝棚,把和尚赶跑住庙堂的,太多太多又太多了。
大爷吸大烟。吸得家里卖了二垧山脊地。大爷说,饭也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烟却不可不抽。抽跑了老婆去跳槽转主,孩子拐了筐箩去讨饭。
大爷也伤心,伤心以后就唱那自编的歌。
鸦片鸦片坑人又骗钱晴天还好受最怕连雨天打哈欠泪涟涟烧烟土焙烟灰无奈时把吗啡锥针眼一片黑……
腊八这天,阴冷的西北风卷着烟雪,风刮者脸刀割似地生疼。大爷穿着长棉袍子,手提鸟枪,走进夹皮沟。沟谷被雪飘满了。大爷哈着热乎气往手上暖暖,就又戴上那棉手闷儿。大雪插裆深每进一步都费吃讷讷奶的劲儿。
山梁沟谷所有的地上都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野兽足迹,杂乱无章。
忽然,大爷发现在他的前边出现了狼蹄印,而且是新崭的,雪地上还没有结冻硬壳。大爷警觉起来,缓缓地往前走,二冷目凉嗖嗖地横扫前后左右。前方有个雪漫包包,好像还在一动一动的颤着。
大爷握紧枪走过去。他明白狼在里边。他用枪托往雪包一挑,挑出一头老狼。这是头老母狼,它的左腿还流着血,浸红了一片雪窝。
它没有动,惊乍地望着大爷,瑟瑟发抖。它已老暮之年,身上的毛掉得半秃,丑陋陋没有魅力可诱人之色彩。它向大爷张着大嘴时;已看出牙齿也掉得所剩无几。
大爷髙高举起了枪托,却在半空停住了。老母狼怀里揣着一大肚崽子还没排出来。他犹豫了:放下了枪。
他和它对望着。
一丝丝慈善的悲悯之心击着强硬的男子汉心灵。他蹲下来,把枪挎上背,双手伸进雪窝,把老狼托抱起来。老狼没有理解大爷的用意,毫不踌躇地咬了他的胳臂,这口咬得凶凶死死,它不松口。
大爷穿得厚,老狼的牙齿稀又因牙已磨钝了,伤得不太重。血在滴滴答答地流着。它绝不松口。大爷忍受着?把它往家里抱去。
回到家里,他喂着老狼一些其它的兽肉块。
三天来,老狼挹大爷家的几头猪崽子也给食个精光。气得大爷眼睛血红,看着狼的大肚子,就强忍了。第四天,母狼下了四头小狼崽子。
大爷一句话没说,拿起绳子把老狼四腿绑了,分四个方向把绳子拴牢。老狼脊背贴地牡腹冲天。四头小狼在抢着狼的乳头吮奶,丝丝直响。
大年已过。小狼崽子们能活蹦乱跳老狼却瘦骨嶙峋。一天夜里他把四头小狼装进一筐里,找了二爷两人抬着把它们送进夹皮沟沟里。
大爷和二爷回来时把奄奄一息的老母狼活活扒了皮。
本屯有个刘坏水,他告发了大爷。说大爷家里藏着大烟炮一二百个,养狼祸害村里人。
大爷被绑了押往赘署。署长逼着让大爷招供,大胸脯子挺成一块块腱子,一条顶天大汉,没有就是没有。
署长没有办法,寻不出新招,便把大爷送给了日本人。
日本的山本次郎,是个瘦小的矮个子,蒜头鼻下有一撮挑挑着的小胡子,一说起话来一翘一翘的。
大爷被绑在一条长発上躺着。山本次郎审问:“叫什么?你的养狼害人吗?”
“没有!我打死狼除了害。”
一个伪军副官说:“别他娘争嘴!认为你坨大咋的?”他照准大爷面门就是一拳。
“你家藏了大烟炮是不是?”
“不是。我不会抽。”
“真没假没?”
“真没。”
“敢说硬吗?”
“说硬。”
“揍他!”副官领几个人劈劈啪啪地往大爷身上打。大爷用力咬牙运劲,格嘣一声,左下门牙咬断了。
副官与人用辣椒水往大爷嘴里灌。一股股浓辣蜇着嗓子冲着鼻子使涕泪横流,喘息艰难。难以忍受时,大爷就叫上几声。
他一叫,鬼子就用硝灰往他嘴里塞。呛得大爷直哮喘。大爷就是不承认。
“说,藏是没藏?”
“没,没,就是没。”
几经拷打,灌水塞灰,都失败了。只好放人回家。
鬼子们忽又想起了一绝招,试探大爷有没有大烟瘾,只要抓来吊上七天,没有办法不招降。
大爷得到风声,忽忙把长头上辫上和袖袍上裤角上都抹了大烟汁。来大烟瘾时,他就在服饰上和头发辫上用舌尖舔来添去,薛添就解瘾赶了传。
七天里,大爷还是大爷,平平安安地熬过来了。大爷经住了考验,没死。
大爷放掉的那四头小狼崽子,长得甚快,经常夜里围着大爷家来骚扰,嗥叫着欲报复。
这下惹怒了大爷……肉味子中放了炸子反把四头狼崽子炸死了。
二爷话少是个蔫巴人。二爷从来节约语言,不会或不肯浪费。
当下,二爷正给小日本当劳工修筑碉堡工事。小日本人监工看得紧,稍有思慢,就会挨上几棍子。二爷不会磨洋工,眼神板结那天,二爷搬砖干得迟缓些,被监工小日本鬼子看进眼去,二话不说一句,啪啪就是两棍子,抽得脊背沁了两条血印子。二爷作普两只红眼?迎着上上,顶着棍子。不惧不怯,瞪大牛眼恶恶狠狠地。监工提着棍子,往后败退:“杯的,造反?造反的敢吗?”
二爷不吭声不做声,还是一步一步上前逼他。鬼子嗷嗷尖叫。一些劳工见鬼子真怕,就势起哄。鬼子慌乱了手脚,提着棍子咋咋呼呼,二爷不怕又迈近一步,鬼子跌跌地败退了。
二爷忍不下,那天当晚,打了破旧行李卷包裹住,夭夭逃之。
回到家里,老婆热情款待一番好菜做下酒之用。夜里又死去活来地狠爱来补偿那离别空虚的日子。其实二爷也拿老婆当老婆,二爷爱老婆爱得劲邪,有时温温柔柔地似哄着小妈。二爷妻子是团圆媳妇,她还在六岁时就被父母定性成了二爷的老婆,九岁时就娶来先养着,即侍长大开花,好为日后结果准备。二爷有个犟劲,一旦使起性子,大山挡也挡不住,大水隔也隔不开。
二爷远近出名。二爷的外名叫震山虎,是好汉一条的马上光棍(英雄)。
山东一马戏团苍蝇帮来到这儿耍戏挣钱,开场几日就财路广阔,买卖做弄的活脱。马戏团头领长得虎背狼腰,勇勇势势威武雄壮!他听说有个马上光棍叫震山虎,急切地不服气,他是自幼习武,行家里手,祖传绝招,盖群雄压百汉的大侠。他急想会会震山虎这人何等功夫有啥灵招天法。
那日,天暗了,天边有殷紫色的红霞在浓浓燃烧,染红了半大边西天,煞是好看。马戏团头儿独人独到二爷家院外。二爷迎来:“找个谁?”
“听说有个震山虎的在这儿远近压阵脚想看看招,我是苍蝇帮的头儿,想会会他。”
二爷听了心火烧燎,会会?二爷不吭声了。他走到头儿面前,突然一老拳打过去,击中了对方的左眼。二爷用真狠劲砸过去的,下了死拳,没情分的。那头领不能明白事时就觉出一阵剧痛,然后大脑昏旋,他咬紧牙,没有叫,转来转去不能自制。
左眼珠混着老血迸出眼眶,有眼系把连着缀着悠荡。不好。二爷看出了祸事,急手把那眼珠儿扯断,扔了出去。他蹲下抓一把黑泥按进眼眶里,堵那流血的窟窿。那苍蝇帮的头儿痛得终于忍受不住,嗷嗷地叫着,用双手绝望地捂住左眼洞,在地下滚着流儿叫——
消息传出去,前屯后村的都来观热闹看新鲜。苍蝇帮齐刷刷二十多男男女女,手握七节钢鞭,白光闪闪的大板刀,扎枪,他们把二爷家围了个紧紧密密,实不透风。
二爷把上衣扯了,露出强健的胸肌。他把那头儿挟起来,对团员说:“头头遭了大难,你们要想想办法,给他治理治理。如果想报复我,我就站在你们面前,用刀子捅我吧,我不还手,眼眨一下就不是汉子!”
一个女子走过来,她搀着头儿过去了。
二爷把胸肚腆起来,“我睁眼看着,让你们动手吧,来吧!退一步是狗种打出来的!”二爷凛凛然大气宏伟?像座黑塔站定,不动不摇。那头忍着疼痛,喊出一句:“别伤他,他是条真汉子,够朋友。”
头儿养了半年不再当头。左眼成了个空空洞,他跟着戏团演个小丑般角色。苍蝇帮与二爷交了知心把兄弟。
三爷的故事
人称三爷为铁嘴子,死人能说个活来。说透八方。
出探。出探就是探子。小日本鬼儿常常抓人去出探,探秘密。土匪胡子也常抓人去出探。鬼子要探胡子流贼山寇;胡子们恶棍们要探日本鬼子。真是麻秸打狼两头害怕,怕暗中做火。
三爷给鬼子胡子都出过探,油嘴滑舌不伤着各方。三爷家的三奶奶是个刚烈女性。附近有一伙胡子曾经让三爷出过探。按三爷的探报,胡子下山去干偷鸡摸狗的好勾当(结果遇上了鬼子,吃了大亏)。
胡子一伙就来三爷家要抓三爷。恰恰三爷不在家里。三奶奶就把大木栅门插死,在灶里填把火柴,把水烧得翻滚而冒泡响。三奶奶用盆装了开水,往外泼,泼来泼去,胡子进不得院,悻悻走了——
胡子这一走,记下了仇火难忘难消。
那一日晚,扛着抢来的破烂长笛子笨枪的胡子们,下了山,乱杂杂的脚步声,早惊醒了村子里提心吊胆活着的人们。胡子们怕惊动全屯人,怕起来暴动。
这荒凉沟,有大爷哥们住着,鬼子怕鬼子恨,胡子恨胡子怯。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方老土雁过拔毛。
十几个胡子来到三爷家院外,前后围了,胡子头领几个人砸了木栅门,闯进来。他们推开了家门。当时三爷正用劲搂着三奶奶生活,三奶奶幸福地呻吟着动听的喘息音乐。胡子们狂叫狂笑着。
“你们想怎么样?”三爷问。
胡子头说:“准备抓你。如果肯让你婆娘跟弟兄们乐呵乐呵,就免了!”
三奶奶把身更紧地贴实了三爷:“你们这些狗弄的,要做回去找自己妈去!”
三爷说:“我跟你们走,把头都转过去,让我们先把衣服穿了。”
胡子们也惧三爷几分,这三奶也不是等闲女人。胡子们真希望能看看三奶雪白的大腿和裆间的神宝。
三爷三奶慌慌穿了衣服。来吧!三爷说。
胡子就用一细绳把三爷的右腕绑了。胡子们一个个先走出去。一个中等身材的胡子拽细绳。三爷一看三奶奶在后拉自己,也往后用力拖,右腕被细绳勒得进了肉,滴着血。三奶奶急忙跑进堂间,在菜板上取了把刀,就跑过来。一刀砍断了拴在三爷腕上的绳。绳断,那胡子仰向后,脊背卡在门槛,腰梁断了,嗷地一声惨叫。
“不用管我,快跑!”三奶说。
三爷跳起,跃入窗台,踹开窗户,窜出去,胡子们喊叫着跟着追。那笨拙的枪栓哗啦啦响,冷清清的单调枪声摇动着三爷家的小屋。
一个胡子潜进来,这时窜进屋?抱住三奶要干那事。三奶奶先是反抗后又说:“先亲亲嘴。”那胡子就亲三奶奶,他的舌尖探索性地伸进三奶奶口时,三奶奶用锋利的牙齿一口咬去,半截舌头血淋淋地含在嘴里了。
四爷的故事
四爷细高瘦条。背有些驼。四爷射枪是神手,发发标中,弹非虚发。
县城的洋队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进了沟屯,准备血洗这小庄子。无论是哪里兵痞都把大爷们看成眼中硬钉肉中尖刺。
四爷提着杆老式枪只单一人,独独堵在路上拦劫强敌。在屯沟口四爷与洋队人马遭遇。双方都僵住了。洋队队长问:“你要干什么?”
“迎接你们。”
“你叫什么?”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里的一个。”
洋队头儿跳下马来,抽出洋刀,杀气凶煞,冷酷酷地逼进一步。四爷乜着嘴角斜着眼迎了一步。那头儿又逼上一步;四爷又狠力地迎着一步。双方就僵住。两对艰难的眼球在难难地对着苦望。目光与目光的可怕撞击,都希望躲闪一下又无法躲闪。洋队的队员也都跳下马来抽出刺刀,将四爷围了。
四爷可怕地变态地平静。传说中的四爷哥们儿五个是人却如鬼们一样凶恶歹人,传得神道道威吓人。
对峙中,洋队长精神在肉体里活动着,先有些怯了。四爷迎了队长稳狠地上了一步,队长退了一步。
天上的太阳停住了。流动的空气凝固了。一只深黑色夹白肚儿羽毛的鸦雀贼头贼脑地拍着翅膀,扇动着长尾巴,嘎嘎地哑叫着向这边飞来。这边有一颗百年树龄的歪脖老柳柳树上有它的窝巢。
四爷他头也不抬,瞅也不瞅,抬手就是一枪。砰!真脆响。鸦雀栽落下来,脑袋粉碎。神!真神了太神了!洋队们惊叹。
洋队头儿嗷嗷跳着叫妈。他站着长天叫了一声:“操他妈祖宗!我们撤!”
洋队人都翻身上马,掉转马头,得得马蹄击碎泥块的响声中,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了。
五爷的故事
五爷读了国髙,断文识字。平时文斯斯如秀才样雅静。五爷与(爸爸)讷讷在一起过,未有配婚。他身上有位叫菊秀的闺阁。一家四口人过。五爷闲着无事看书人迷,最爱《奇门遁甲》。看得愚呆身麻,常人认为半傻。
四爷独行赶跑洋队,轰山动地叫响。传来传去四爷由人变神,设想中的形象理是光彩照人。
四爷的妻子是正宗的正黄旗人氏。大手大脚粗腿粗腰。占山好是胡中的胡子王。他听不得忍受不住四爷这样的人附近名声鲜亮。他手下人马散乱而多杂,乌和之众,且也小瞧不得。占山好借口和四奶奶要镏子。四奶奶的娘家本厉有钱,四奶嫁过来时,四奶讷讷就送女儿两只金镏做传世宝。
夜已静静。占山好领着几个得力人手闯进四爷家。四爷两口无备之际被擒了正着。
当下。四奶肚正鼓圆怀着孕,经不起三折两腾动荡。
“给不给?”占山好阴毒凶劣地问。
四爷已被朿牢手禁着动不得“操你妈的巴,有是有就是不给,爱咋你咋!”四奶更硬气:“动驴的欺俺要,不给。那破鸡巴玩艺也不当饭吃不顶衣穿,算个啥。你们要好说歹说放赖,可怜可怜你们也能给。”
占山好哈哈哈一阵阴笑叫人把四奶左拇指绑了,吊到大梁柁上。
四爷却被另二人架住稳牢,动不得动,无奈何。四奶的上衣嘶啦啦被剥光,裤子也被扒下,只留着个裤衩。四奶眼中冲出一般血一样的目光。可爱而又可怜的乳房在颤动。肚了得老大,顽强地挺挺着。
一阵阵淫笑。“给不给呀?”阴阳怪气。占山好走到四奶两腿间,抬头往上瞧,怪叫着。“给我呀?”四奶一口浓痰吐到他正仰着的张着的嘴里。
占山好蹦着髙,到四爷面前问:“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可要保不住了。镏子给不给呀?”四爷咬着牙,说:“你娘个球!活着是一条好汉子死了是个强鬼,孩子死了也是个硬汉子,不怕你的。”
不怕死?是吗?就叫你们死!占山好狂着3他用尖油从四爷的头上往下浇。“哈哈,待会在你身上放把火,点你天灯。”
屋内的狗油灯苗悠悠地闪忽着跳很害怕的样子亮得不稳。
五爷看完了书吃过饭闲者心闷,就来四家爷窜窜门子,正遇了这不幸场面。他此时此刻不慌不忙不呆不顿更不愚蠢沉着冷静心平气和急中生智。他顺手抄起一棍棒。他说:“四哥把头歪歪!”四爷忙把头歪偏了。五爷用了五公斤的力把把棍棒砸下来。占山好一躲,没消中脑袋,却劈准了右膀子。占山好一声惨叫,半边身子就麻木木地不听使了。
“四哥快跑!”五爷用力推了四爷,四爷蹭蹭蹿出门外,翻过院外的隔墙跑了。
“快追快追!”占山好叫着,领人追了。边追枪声边稀落落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