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凤,把孩子送给高实求,我让他帮你代管孩子。”高实求回过头来,一见苗可秀,心跳加速,顿时呆若木鸡,头上很快就冒出冷汗来。
秋凤问苗可秀:“谁是髙实求?”
“我就是。”髙实求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并伸手去抱孩子,他把孩子抱在怀里,那紧张不安,又强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孩子哭起来了。高实求心中暗骂:真遇上了丧门鸟!说不定,我就会毁在这个小杂种的面前呢!渐渐的?髙实求镇定下来,他恶神般地瞪着孩子儿眼?孩子吓得哇哇地大哭起来,两只小脚乱瞪乱踢。
赵明力出了洞,也往这边溜达。他一看见小孩子又哭又闹,不觉性发,大声骂道:“他妈的,狗羔子?我非宰了你不可!我叫你叫,我叫你叫!小孽种!”
髙实求好像很认真地哄着孩子,说:“小乖乖,听叔叔的话,别哭别哭。”
“好你个马大伦的邪种!”赵明力冲上来,他恶气冲天。苗可秀也赶忙跟上来,他怕赵明力压不住邪火,把这小孩子撕断了小胳臂小腿。他挡在赵明力的前边。
髙实求用将信将疑的口吻问这孩子真是马大伦的后代“没有假!”苗可秀说,“有证有据,不必伤脑筋去怀疑他。”高实求愕然。他明白,这是他舅舅的独挑根苗。自己处于这种骑虎难下的艰难地步中,该怎么办呢?赵明力直喊要杀他,是真还是假?丢卒保车?对,对。只有这么办了!燃眉之机,只好让这个不会说话,不懂世事的小表弟替我做一次牺牲了,一次就够了,以后我会纪念他的。他转过脸对赵明力说:
“总参,马大伦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他吃人饭不屙人屎,抢男霸女,草菅人命。他是我们民间,我们地方上的一大祸害。这个大损贼还没有除掉,我们还养着这贼子。这可算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呀。”
“别说了!”赵明力遏止髙实求继续说。
髙实求却更来了劲,激动地说:“我真恨不得把这个孩子活扒了皮才解恨呢!他的贼爹毁了我们的家,使我家破人亡,四散逃离,不能团聚。”
“除你外,不是全让马大伦匪兵杀死了吗?”苗可秀问。“是啊是啊。我还有个亲叔叔和堂弟堂妹?他们原来也和我们在一起,现在已失散了。”髙实求的套环眼转了几转,平静下来,“我们家人死得好惨呀!此仇今生今世非报不可!”“住嘴!”赵明力性急火起。
苗可秀问髙实求,依你之见,该怎样处置这个娃娃呢?”高实求露出一种愤怒的样子。“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总裁,
无毒不丈夫呀!”
“是呀,总裁。杀了他吧!毒根毒苗,不铲不锄,那就是养虎伤人呢!”赵明力用低声下气的语调恳求苗可秀。
苗可秀摇了摇头说:“我做为铁血军的一军之主帅,本应以正为正。说实话,说句掏心里的话我本不想杀这个无辜的婴儿!我们干吗要成一个不识好歹的杀人匹夫呢?这孩子毕竟不是马大伦本人。虽然他是马大伦的血统,但孩子本身有什么过错呀?《三字经》曾说过:人之初,性本善。难道说他从他娘的肚子里一生出来就带有一种恶吗?一定没有。他不懂什么叫杀人,什么叫砸骨丁;什么叫抢男霸女,什么叫占山为寇;?什么叫中国人,什么又叫日本人他不懂,他还只知吃母奶的时候,就有人要对他下毒手。我们现在讨论对他的命运该怎么办时、他也不懂。高实求要杀他,还把他抱在怀里。他一点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我也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为了解除大家心中的忧疑,我就做一次不仁不德不义不丈夫,而又伤天害理的坏事损事吧。总参,你吹号集合。”“好,好!我就等总裁这句话了。”赵明力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了。他用力吹响了集合哨。
龙凤洞外,一片杀气腾腾。
苗可秀站在队前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说:“大家说,这个孩子该永成杀?”他指着秋凤怀中的孩子。
队伍中有人议论说: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大动干戈?为啥要在一个孩子身上动用生杀大权?有人就回答说:他是马大伦的儿子嘛!
刘壮飞理直气壮地说:“一个抗日的队伍,竟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绞尽脑汁,真他妈的给抗日这两个神圣的字眼抹黑灰。不,不能杀!”刘大队长发了话,那份量、那影响程度,都是可想而知的。
高实求心中有了数路。他眯着套环眼默默地盘算着:刘大队长已发了话,总裁更不情愿杀这孩子,只有赵明力一人要杀。可见今天的气候是吉多凶少了。我一定要表现出对马大伦的恨之入骨,我要混水摸龟。于是,高实求大声喊着:“杀,该杀。杀,杀死这杂种根后,让马大伦绝户断种种!”随着他的叫喊,引来了一片又一片的愤怒叫喊:“杀!杀了马贼的后代!”
苗可秀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刘壮飞和赵明力二人。两人都用鼓励的目光回敬着总裁,但两人目的却截然不同。
苗可秀下了决心大声说:“高实求,你出列,到前边来。”髙实求怯怯地,迈着小步,缓缓地走到队伍的前边。他望着那小孩,两腿发抖。苗可秀把一把大砍刀递给高实求,说:“你做刽子手!”髙实求苦着脸,不得不接过大砍刀,望着大砍刀,心里又慌又毛,只好说:“总裁,我?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杀过人,我手软的很哩。总裁,这个重任,我担当不起呀。说实话,我这人胆子很小,而且还怕——”
“你别再说了!”苗可秀平静地问,“你不是要为亲人报仇吗?”
高实求跪下双膝,给苗可秀磕了几个头,连说:“杀也罢,不杀也罢他父亲不是人,可管他一个孩子什么事,他还的的确确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呀。”髙实求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废话,赵明力一个健步冲上来,抓住他的腰带,往上一提,往下用力一摔,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混帐东西!”髙实求就势一趴,倒下了。
愣柱子走出来,对苗可秀说:“我是个粗鲁之人?不懂什么道理。可杀这个孩子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想一想吧!我们这支队伍,发展到现在这百八十号人马不容易,千万别胡来。”他又转过身对怒气冲天的赵明力说,“你怎么把髙实求排了老三,我往哪儿放?”
赵明力马上说:“对不起三弟,我一时忘记,三弟原谅二哥一时的过错吧!”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髙实求像疯魔似地喊:
“我杀,我杀!?一
苗可秀冷冷地一笑说:“且慢!你这样喜怒变化无常,令我吃惊和害怕。”
髙实求明白,这小孩子可以在他的刀下送命,他也可以被小孩子的微妙关系送掉命。因为这个狗杂碎在小孩面前已显露出很多破绽。高实求拿起大刀就往秋凤怀里的孩子奔去。小孩早已惊得木呆呆,不叫也不哼,只是望着正对着他的闪闪发光的寒刀。他不懂生与死的区别和可怕;他不知这一刀下来之前与之后将决定什么;他不懂什么是生活,生活中可以使人产生喜怒哀乐,他更未尝受过。
赵明力见高实求的反常行动,他兴致大发:
“砍下去,不能手软心跳!”
愣柱子猛然架住高实求举刀的手。髙实求一用力,将愣柱子推出五尺多远。他重新举起了刀。
“慢!”杨苍领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来到队列前。杨苍夺了髙实求的刀,并大声骂道:
“你这个畜牲!”
会点武艺的髙实求哪里肯罢手认输,他对准杨苍的心胸就是一拳。这一拳打得狠,杨苍没有注意,所以正中心窝。杨苍强忍疼痛,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踢倒。
“住手!”苗可秀说,“不准打!”
那面容憔悴的女人来到秋凤面前。秋凤还没有从余惊中醒过神来,她抱着孩子,浑身发抖。抖得越厉害,她用力抱紧孩子,生怕被人抱去似的。那面容僬悴的女人久久地、久久地望着秋凤怀里的孩子,忽然,她哇地一声大哭,便昏迷过去了。
赵明力心情不好早已一甩手臂走回洞里生闷气了。髙实求也深觉晦气,紧紧地跟在赵明力的后边,进了洞里。
女人昏倒在地,众人大惊失色,又束手无策地傻愣着。苗可秀上前一看,不觉一震:是她?“李梅花大姐,快醒醒!”他把李梅花扶起,抱在怀里,直喊:“快醒醒,醒醒呀!”愣柱子急急忙忙扒下李梅花的被撕得开了花的单鞋,用牙咬她的脚后跟;杨苍掐她的仁中。刘壮飞用军水壶里的水往李梅花的脸上浇。
她慢慢地醒过来了,她见自己是斜着依偎在苗可秀的怀里便喃喃地说:“你可是小李弟弟?”
苗可秀把她扶起,让她站定。尽管她在生活中所受的折磨和精神摧残是那样多,但她的秀美,完全可以从僬悴的外表中显露出来。她亭亭玉立地一站,婀娜多姿的少女形像犹然可见。苗可秀跪在她的膝下,说:
“大姐,受小弟一拜,以感谢救命之恩!”
李梅花说:“弟弟快起来,快起来。”她转过身对秋凤说,“这是我的孩子!”
众人毛骨悚然,少见多怪!
这李梅花就是于静。她张开怀抱秋凤将小孩送过来。小孩扑进妈妈怀里,又哭又叫,又蹬又跳。
洞内的赵明力,他心乱如麻,意烦心躁。他憋了足足的一肚子气。忽听外边人声嘈杂,便提刀握枪而出。他一眼便看到了一个他即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曾使他牵魂梦绕,曰夜思念、想往的爱人于静!于静的失踪,曾使他一度消沉、悲伤,失去对生活的勇气!他也看到了于静怀中的幼儿?这就是他要非杀不可的孩儿——于静肚中生下来的活物!赵明力把大眼睛瞪得闪闪发亮,可他的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于静看了看赵明力,费了好大好大的劲儿才说出一句话:“这,这是你的儿子!”
赵明力张开厚唇,“嘿嘿”、“嘿嘿”……他乐傻了。
于静抱着孩子,冲进赵明力的怀里。赵明力紧紧地抱着爱人和儿子。
黄言华是个老书生,能写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所以人送他一个绰号:“黄秀才”。自从近日铁血军的杨苍在他的西厢房里成立了武术班,他忙得不可开交。
黄言华原决定把女儿许给苗可秀,后听说苗可秀已有家室,就决定把女儿许给杨苍。自成立武术房以来,杨苍常住在黄言华家西厢耳房。
杨苍结交了很多朋友,多是他的徒弟,新进铁血军中的青年,都要在他那学习一段时间的武艺。
春天,景色怡人生气盎然。杨苍站在黄家土炮楼土观看远处近处的景致。远眺四方,使他心旷神怡。东北方向的两界山山系与龙凤岭一脉相联一片片的映山红,粉红粉红的花簇?平铺在山腰、在石砬的缝隙中;绿树葱葱;大洋河的河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深蓝且透明,河床两岸,古树参天;洋河的冲击平原上,禾苗油绿汪汪,竟相生长。然而,这大好的河山,却在日寇的铁蹄践踏之下,经受着蹂躏。
“你在看什么呢?傻眼愣愣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了炮楼。
杨苍往炮楼土台下看,见是黄家小姐黄凤仙。杨苍心里好笑,索性不去理她的茬。他心中想这么大一个国家,有好山,有好水?有好田有数不尽的好人,却抵抗不了外族来主宰命运?妈妈的蛋!日本一个小岛国,他凭什么资本来侵占咱的国家!妈妈的蛋!
楼下的小凤仙,打扮的花枝招展。她柳眉细眼,薄唇圆脸。她盯盯地望着楼上的杨苍,正准备喊他时,一个疯疯癫癫、魔魔怔怔、披头散发的女人跑着进了大院。大院两个看门的没敢拦阻,若要让一个疯女人挠了脸可不合箅。
小凤仙把仰着的头低下来,瞪着疯女人问:
“你找谁?”
对于疯女人来说问话等于对牛弹琴。她像没?有听见似的,向院子中间跑去。然后又跑着固定形式的圆圈运动。吓得小凤仙往家中跑,边跑边喊:“妈妈,一个贼女人进了咱家的院里;爸爸,快出来看呀,贼女人,贼女人,爸,我怕。你快出来把她赶走呀!”
黄言华衣冠楚楚,抬着髙脚,迈着阔步,走出家门。隔挺远,他就看见那依然跑着圆圈运动的女人。他站在屋门的台阶上,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他不理她,只是冷笑几声,又要回家。
“爸,你把她轰走,我害怕。”黄风仙站在门边,摧着黄口干。
黄言华笑笑,“让她跑去吧,她跑够了,就会自动走了。”
“哼!”黄凤仙生气了,“你不赶她走,我去找杨哥,让他赶。”她向炮楼处跑去。
站在炮楼上的杨苍正在凝神地注视着这个疯癫女人。望着望若,一种同病相怜,同命相护的感情油然而生。他的心正受着刀绞一般地隐痛。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类似的凄惨场面。在济南府的大街上:被生活逼得走头无路的乡下女人、城市女人,活生生地趴在路面,掩了车轮;在黑人市上,被人贩拐骗,以卖身为娼妓的妙龄少女;乱冲乱撞、瞎嚷瞎叫的疯女人想首想着,他的双眼渐渐地涌出泪来。杨苍看不下去,便走下土炮楼。正迎上小凤仙。小凤仙忙拉了杨苍一把,躲到他的身后,悄声说:“杨哥,我求你把她撵走!我怕她。”
“什么,撵走?回家呆着去吧!”杨苍推了她一下。
小凤仙委屈地挤出眼泪来,她轻轻地抽泣着。
杨苍不再理她,进了班房,拿出几块玉米饼子。他走到那妇女的身旁说:“大姐,这几块玉米饼子你拿去吃吧。”
疯女人依然如故,照例按着那个方园圆圈圈。
杨苍大声喊:“大姐,给你饼子呀!”
女人被震住了。她呆呆地望着杨苍,俄儿间,她放声大哭、大笑;哭罢笑罢,她似乎又明白了些事理。
她就是于静。在准备脱离马大伦的魔掌时,她的精神是异常紧张和高度集中的。其间,她又准备掐死小菊,且又反悔。在领着小菊抱着自己亲生的儿子逃跑时,她扔丢了小菊一当然,小菊遇难被害,她一点都不曾知道。后来,她摔倒把儿子滑脱出去,她那时的大脑皮层已经相当紊乱。她是怎样出了林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几天她淸醒一阵,思绪混乱一阵。她的心,像被碾子压过一样粉碎了。她从虎沟山跑出去以后,昏死过几次,可她却是难人命大,从气闷、窒息的感情巨压下活将过来。
一个女人怎么能经受起这样大的打击哪!这样可怕的精神折磨,是多么大强刺激呀,她的大脑思维失衡,神经紊乱了。
“吃吧。”杨苍说。
过了一会,于静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饼子来,看那凶煞的狼吞虎咽相,一定是饿疯了?吃完了饼子,她似乎又正常了一些,连连对杨苍道谢:“谢谢这位弟弟。”
“你家住在啥场?”
于静回答原来住在安东,现在,我刚从虎沟山逃出来。”“为啥要到这儿来呢?”
“咱爹叫于文伟,在山东当兵,听说是什么游击队。几年前,咱娘就领着咱下乡讨饭,后来我被人抢走了,娘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噢,是这样。大姐姐,如果没有饭吃就到这儿来,找我要。大姐姐,我知道你挺苦的,千万别再乱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过个普通的日月吧。”
“我到是想安宁可我怎么能安宁下来呢?兵荒马乱的,我能到哪儿去呀!”于静感激地望了望杨苍,然后走出大院。
望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杨苍心想:如果不把这位大姐找回来,让她一个人乱跑,是很危险的。她若不能从忧愤和悲伤中挣脱出来继续这样下去,她会饿死于荒郊野外的。
黄凤仙心情忧忧的,苦苦的,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看也不看杨苍,便往家中跑。
一个徒弟跑过来问杨苍:“师傅,今天准备教什么招?”
“今天自己练吧。”杨苍仍站在那儿不动。徒弟走后,他毅然走出大院。
于静出了岔路子村,向马牙石河口集小屯镇走去。她的脸魂画的一般,很召人惹眼。有一些小孩跟着她跑,跑在她的前后左右,叫着喊着:“好看,好看。”这些小孩围着她转,耍她玩,用石击她,骂她。这时候,走过来一个穿戴很洋气的小伙子,。在于静身前,身后转了两遍,说;“野母女,到处跑啥?要是你能当猴耍,少爷买了你卖艺。供你吃、供你花、供你穿,哈哈哈。喂,母猪姐,你干不干呀?给少爷回个话。”
于静已清醒过来听这男子的一席侮辱,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走上前,要与那男子争理:“你,你,你没爹没娘,没姐没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