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难道是日本人?”
“是的,我是加拿大出生的日本人后裔。”
“那你军服上的名字为什么姓Chow(周)?”
“那是我的任务姓名。因为我被派去和日本人打仗,所以不能让人家知道我是日本人。我在SOE部队的身份是中国人,所以用了中国人的姓。”周天化的谎言开了头,开始讲起了日语。
“英国人为什么派你这样一个日本人来和日本人打仗?”
“我不是战士,我是一个翻译。他们让我来是翻译日文,还有电文密码。他们非常缺乏日语翻译。”
“可是你的日语听起来不大对劲啊,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日本人皱着眉头说。他所感觉到的怪怪的味道可能就是周天化的日语里有广东话发音的成分。
“是的,我出生在加拿大,教育背景是英语,我们第二代的日本人平时说的都是英语,日语用得不是很多。所以口语都不是很好。”
“你在加拿大做什么事的?”
“家里是做寿司餐馆的。不过我长大后一直在斯蒂斯通海湾捕捉三文鱼。当然,有时会出远海去打金枪鱼。”
“你住在温哥华的地址是哪里?你的父亲母亲叫什么名字?你的日本老家在什么地方?”日本人出其不意地问了一串问题。
“我家地址是225 Nugget Ave Victoria BC。我父亲的名字叫吉岛茂;母亲叫松山幸子,已经去世了。我们日本的老家在北海道札幌。但我是在加拿大出生的,没去过那里,因为我们没有很多钱。日本海军轰炸珍珠港之后,加拿大政府把我家房产全扣留了,把渔船和渔网也没收了。他们把成年的日本人强制赶到了洛基山脉里的一个叫黄头村的地方修公路,把老人儿童集中到了几千公里外的明尼土巴省日本居民隔离村开荒。”周天化流利地回答出来。他说的这些情况都是真实的,但不是他的,是他的一个日本人同学加朋友熊本的资料。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需要翻译,才把我从集中村里挑选了出来。”
“你说英国人让你姓中国人的姓,那么你现在的身份是不是一个中国人?你会说中国话吗?”
“是的,我在这里的身份是中国人。我会说广东话。因为父亲餐馆生意的关系,我们常和中国人来往,我在学校也是和很多广东人一起读书。”
日本人将信将疑地把他的供述辑录在案。接下去的盘问中,周天化又说出一些日本人感兴趣的事情。日本人觉得这个人也许很有用处,不过这天看他的体力还虚弱,便停止了审问。
周天化在担架床上休息着,开始进食。他开始仔细地在心里编织着自己的谎言。谎言一开了头,必须自己也去相信它,把它进行到底。但是,周天化的谎言中隐藏着部分真相。如果他完全是在撒谎的话,狡猾透顶的日本人不可能会进入他布下的迷宫。
第二天,从北婆罗洲日军总部来了两个反间谍专家,和周天化又进行了谈话。虽然他们没有使用测谎器,但他们相信这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说的是真话,因为他们会从一个人的身体语言看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这个年轻人说起自己的日本血统时身体十分放松,而且在他的眼睛和嘴唇间发放出自然的愉悦信号,只有长期处于这种血缘认同的人才会有这种征象。
专家发现周天化的头型脸相也具备了日本北海道原住民的特征:颚骨较高,鼻梁和人中的距离较长,眼睛的后梢很长,像一只辣椒。他们让周天化张开嘴巴检查牙齿,看到一颗臼齿是金牙,是传统的日本牙医工艺。他们问这金牙是怎么来的?周天化说是他爸爸在他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请温哥华的日本牙医给安的。事实上,周天化这颗金牙是他母亲去世前几个月带他去一个日本牙医那里做的,他的父亲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由于他的头型长相以及金牙等证据,加上日本情报机关对加拿大日侨的名册资料的对照,日本人相信了周天化的话。
这个日本人叫池田,是这里的特务头子。他最后又问了周天化几个问题,很轻松的,有点像是现在的智力竞赛。
问:第一个从日本到加拿大定居的是什么人?是什么时候?
答:是渔民柿右卫门,在1877年。
问:日本人在温哥华的第一支棒球队叫什么名字?最红的球星是谁?
答:Asahai,击球手长谷川山彦是最受欢迎的球星。
问:日本人移居加拿大的第一代移民叫什么?在加拿大出生的第二代叫什么?
答:出生在日本的移民叫Issei,在加拿大出生的叫Nisei。
问:寿司里放什么样的生鱼最好吃?刺身用什么鱼做最好?
答:寿司用产于菲沙河的粉红Sockeye(三文鱼)最好。刺身用三戟金枪鱼的肚裆部,加上黑鲑鱼的鱼子。
池田说:你说得我口水都出来了。好久没吃到寿司和刺身。你现在好好休息,以后我请你去吃料理。
日本人留他在营地里住了一个礼拜,让他恢复了体能。后来,这个叫池田的日本人对他说:虽然你是日本裔,可你也是英国军人,是我们的俘虏。按照战争条例,我们不会杀死俘虏,但我们可以让他们在俘虏营里干活,慢慢累死饿死。我们手里的英军俘虏太多了,有好几万人。所以我们不想再管你了。我们要放了你。我们需要你回到英军方面,继续做你的日语翻译工作,或者说是谍报工作。当然你也要为我们做点工作。以后你是英军的间谍,也是我们的间谍,也就是所谓的双重间谍。丛林是一个特殊的战场,在这里的战争是决不出胜负的,日军和英军的任何行动都没什么意义。我们不可能成为丛林的主宰,只有丛林里的土著人才是。我们的最终敌人是中国人,和英国为敌只是暂时的。因此,你要回到英国人那里去,必要的时候你要沟通英军和我们的联系。我们会给你一个特别的通行证,任何时间你都可以来见我们。
日本人池田在放他之前,让他脱光上衣。一个军医在他的后背脊椎骨间插入一枚长长的钢针,在骨髓间注射了一剂药物。池田说这是一种预防丛林传染病的疫苗,不过两个月之后,必须回来再次注射。否则这药剂会发作,他的肺会萎缩,吸不到空气,最后会窒息而死。周天化的脸色变得苍白,心脏里好像有一块冰塞了进来。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从此之后,他的命被这个日本人拿在手里了。他明白了,这些日本人和他熟悉的温哥华日本人是不一样的人。
他穿好原来的英军军服,带上了跳伞时的所有装备,跟随着一支日军巡逻队出发了。他们顺着丛林里一条日军强迫爪哇人修建的交通小径向前走。一路上周天化只觉得这小径旁边时时会有幽灵一样的影子飞过。有个日本小兵报告说自己得了痢疾要拉肚子了,带队的军曹骂了他,要他忍着到开阔的地方再说。又过了一会那小兵实在忍不住,一头扎进路边的树林拉起稀屎来。一行人只得等他,可是等了很久很久还没出来。军曹知道不妙,端着枪走进林子一看,那小兵的头颅没有了,血已从脖子断头处流光了,只剩下一些冒着热气的血水和泡沫。日本兵举枪对着周围的树林一阵扫射,赶紧走人了。日本人告诉周天化这是丛林里的猎头族依班人干的,他们总是在跟踪丛林里的行路人,一有机会就会把他们的头颅割走。
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他们到达了一条小河旁边。日军给他找来一条小船,让他顺水而下。如果看到岸上有房子的话那就是英军游击队的营地了。
周天化划着小船,在狭窄的河面上漂流着。当他坐在接触到河水的小船上时,他的心马上有了一种得到了庇护似的安宁。流水清澈见底,两岸的树木向后闪去。周天化顺水漂流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麻烦。事情刚刚开始,他的麻烦就来了,而且很可能是致命的麻烦。从此以后,他必须过一种双重的生活。按日军提示,他的船漂流了大概两个小时,在前方看到了河面上横贯着一座树藤桥,桥边有一些草房子,草房子边上开着一树红得耀眼的木棉花。周天化知道,这里就是游击队的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