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京都中京东城青龙大道上,宽阔的街面两侧热情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猪肉摊前有屠夫磨刀剁骨的夺夺声,脂粉摊前有女子惊喜欢喜的轻笑声,水果摊前有顾客与摊主的讨价还价声,而不远处的垂柳绿荫下,隐约传来含情软腻的少女娇嗔和折扇轻摇的少男细语。
这时,在一派祥和热闹熙来攘往的长街上,南北两头,两辆华丽的马车遥遥相向而行,车行的速度虽算不得快,但已足够让行人惊慌退避,当他们看到马车上醒目的桃花标记时,惊怒的神情立刻化作惊惧,遥遥相望的眉眼却隐藏着憎恶的残影。
青龙大道某段,纯白的骏马缓缓踱着四蹄,拉着一辆雕着华美花纹的红盖香车,车厢内麦可白啃着从朱记卤肉店买来的猪蹄,满厢的香气却让冯嘟嘟秀眉紧蹙,尤其看到眼前之人狼狈夸张的吃相,恨不得跳下车自己行走。
但时值夏暑,火红的太阳高悬青空,毒辣的光线又岂是爱美成痴的少女所能忍受的?所以冯嘟嘟只是恼怒地想想,想到今天此行的本意是让麦可白散散心,他既吃得痛快,又何必拘于此等小节。
车行无话,唯有车轮辚辚,和掺杂其中的夸张的啃噬咀嚼声。
忽然,车外传来哎呦连连的惊呼声,白马香车骤然停止,冯嘟嘟心头恼意更盛,不悦地轻叱道:“怎么停下了?”
赶车的下人连忙恭声答道:“禀小姐,前方有马车挡道,不得不停下。”
冯嘟嘟怒道:“这么宽的路,三五辆马车并行也不在话下,一辆马车挡道便停下,简直笑话!”
那下人诚惶诚恐,苦着脸道:“可马车是横着的呀,小的原以为他是要调头,没想到调了一半便不动了。”
冯嘟嘟闻言将信将疑,皱着眉头转头掀帘,顺着布帘的缝隙向外望去,果见一辆豪华马车横停道间,当看到车身雕刻的那株栩栩如生的桃花时,眉头瞬间拧在了一起,语气微寒,说道:“调头!”
下人立刻指挥白马调转方向,却在半途再次停住,他苦着脸道:“小姐,后面还有一辆。”
冯嘟嘟没有转头去确认,只是脸色凝重地下车,向前面那辆马车行去。
“桃青书,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嘟嘟积攒的怒火终于爆发,开口便不假辞色厉声喝斥,仿佛面临极其痛恨之人,“今天本小姐有要事在身,不想与你计较,你且乖乖让路,今日之事日后再与你细算。”
“果然是东城大老板的女儿,气势咄咄逼人不输男儿,只可惜女儿身终究是女儿身,毕竟少了些阳刚血气,若是我,又如何咽得下去这个口气呢?啧啧!”马车内传来好整以暇略带嘲讽的话语,气得冯嘟嘟俏脸煞白,银牙暗咬。
“桃青书,你别忘了这里是东城,是东城的青龙大道,你即便拦住我的道路又能如何?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吗?”冯嘟嘟平复心神,作为东城大老板的女儿,有足够的底气说这样的话。
“啧啧,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敢动你,但不是你东城大老板女儿的身份,而是无咎公子对你的照拂。”车厢内的声音略带戏谑,却终究把捏着分寸,说到这里,忽然语气冷冽起来,“但你车厢里的人,我倒想认识一下,我很好奇,是谁胆敢与你同车,莫非无咎公子的话成了放屁不成?”
“本来就是放屁!”冯嘟嘟俏脸含霜,愤怒地望着车厢上垂下的布帘,冷冷续道,“你是公子无咎的走狗,他的臭屁你自然闻着香。但我不是,从前、现在、将来,我都不会和他有半点交集。所以,请你收敛哈巴狗似的奴性,对我说话要客气些,毕竟你我是同院学生,父辈又是商场故交,我不想咱俩以后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很好。”低垂的布帘轻轻掀起,一名身着白衫的少年怡然下车,脸上是傲慢的轻笑,手中是半拢的折扇,“我对你说话必然会是恭敬的,因为你必然会是无咎公子的女人。而他,是斜插进来的小三,这种破坏别人和睦情感的恶行我是决计不能视而不见的。”
他口中的他,那个小三,自然是指车厢内的麦可白。
冯嘟嘟面色一阵潮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而这愤怒来自于桃青书给她定的身份,这对她来说是极大的侮辱,所以不准备再忍耐,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在虚空中虚拈成印,四周的天地元气一阵轻漾,如平静的湖水被春风拂皱,指尖多出一颗细小而不可目视的光球,球面芒刺嶙峋,指向桃青山的方向。
“啧啧,别要忘了,你是无常初境,而我是无常上境,你出手也只是徒劳而已。”桃青书微咧着嘴,半拢的折扇悠然打开,轻轻扇动,俨然游湖光逛山景的翩翩阔少公子。
冯嘟嘟看着眼前这位白衫摇扇的桃青书,却哪有半点翩然的样子,眼中满是厌恶神色,修指轻按,指间那团光球便向桃青书飞去。
光球飞得很慢,宛如被微风吹起的泡沫,摇摇晃晃地向前飞着,飞到桃青书哂笑的脸庞,却没能触及脸面,便被他折扇轻描淡写地一扇,斜斜地擦着发梢飞掠过马车,一直飞到街边商铺的屋檐,啵的一声轻响,泡沫碎裂,随之碎裂的还有那一片区域的青瓦,临街看热闹的贩夫走卒行人游客未听到泡沫碎裂的声音,却听到轰的一声响,屋檐坍塌一片,飞尘瓦砾崩溅如雨,打在人脸上霍然生痛,一时间围观者惊声悲呼,四散奔逃避开。
“我说过,你伤不到我。”桃青书轻笑着望着冯嘟嘟,见她阴沉的笑脸,暗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生起气来也是这般动人,不由有些忘形,“啧啧,看你羞怒的脸庞,真想咬上一口。无咎公子艳福不浅啊。”
冯嘟嘟怒极反笑,说道:“你就不怕你家主子听到打断你的狗腿?哼,即便他不打,我也迟早要打。”
桃青书似笑非笑地望着冯嘟嘟,半晌说道:“要想打断我这两条狗腿,除非你成为我的女主人。”
冯嘟嘟厌恶地道:“恶心死了,狗腿子做到你这份上,已算到了一定的境界,简直恬不知耻,好歹你父亲是中京四大老板之一,真是有辱家门。”
桃青书闻言眼中寒光闪动,脸上的戏谑笑意骤然僵住不动,便如被寒霜冻住,直勾勾地看着冯嘟嘟,阴狠说道:“不得不说你惹人生气的本事很大,你惹怒了无咎公子,他命我来看着你,如今你又惹怒了我。啧啧,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不代表我不能把他怎么样。”说着收拢折扇,阴沉地以扇指着冯嘟嘟的马车车厢,透出浓浓的狠厉杀伐之意。
“你敢!”冯嘟嘟娇声怒喝,“他是我冯家极重要的人,你若动他,便是与我冯家为敌,你可要考虑好后果。”
其实冯嘟嘟也有些慌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桃青书话语中的浓浓杀意,此刻腹背受敌,马车中不知还藏有怎样的敌人,他既敢光天化日之下来此寻衅,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说不得只好搬出冯家,以冯家与桃家半斤八两的实力,对方行事之前,必然要充分考虑到这一节。
而此刻,雕花香车内,麦可白终于啃完了香醇的卤猪蹄,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意,他悌然望向车厢外的大道上,冯嘟嘟与一名男子说着话,听偶尔入耳的只言片语,和双方剑拔弩张的架势,直觉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甚至这件事与自己有关。
他看冯嘟嘟隐然落于下风,浓密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再看到那名白衫男子以折扇遥指自己,说出威胁的言语,眉头不由皱得更深,而白衫男子身上散发的杀气越过冯嘟嘟,径向自己汇拢过来的时候,终于确认了某件事情,同时心里有了决断。
麦可白摸出藏于座下的朴刀,这柄刀很旧,刀鞘和刀柄缠着密密的白色布条,握在手中是那么的安然。他掀帘下车,左手套着手套,这是师父特意交代的事,他不想过早地被人发现玉琢之手的秘密;手套下握着一柄朴刀,长三尺七寸三分,重九斤六两四钱,刀鞘上缠着一百六十七圈半布条,刀柄上缠着四十九圈整。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把刀,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自信是百分之百。
对敌之时,哪怕是一招必赢的胜局,也要付诸百分之百的精力,这是他的信条。
“我给你一个道歉的机会,也给你一个保留全尸的机会。”麦可白冷漠地注视着微显诧异的桃青书,淡然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希望你能有可怜之处。”
“你哪来的刀?”冯嘟嘟愕然转头,最后视线落在他的左手,“还有手套?”
“刀自然是我带来的,布套是师父为我缝的。”麦可白望向冯嘟嘟侧头一笑说道,“是不是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