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丁一凡自从学校实习之后上的第一条船,也是他踏上工作岗位的第一条船。与他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条船没有那么大,船长169米,宽27米。上船后乍一看,那逼仄的空间真有点让他觉得憋闷。倘若你坐过客轮,大概也会知道,船上有种特殊的气味,那气味夹杂着海水的味道,加上常年潮湿的环境让人感觉像是到处都发霉了。这艘叫做永安的船是1997年下水的,中间基本上没怎么大修过,看起来还算比较新。他有些庆幸,毕竟好的船况会让他不那么累。可这时耳边又响起父亲的叮嘱,既然是机舱的实习生,船越破越好,不然你学习什么呢?这次由于船上大部分人员公休下船,他们算是成批接班。根据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的规定,船舶更换船员数量超过四分之一以上的,在上船24小时内必须进行常规的消防,弃船,溢油和保安训练,以便熟悉船舶的应急设备,保障船舶和船员自身的安全。折腾了大半个上午之后,丁一凡终于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他简单地的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那点衣物放好。看得出来,上一个房间的主人是个挺干净的家伙。白色的床单和被褥叠得整齐,靠近小桌的那面墙壁上还贴了几张有些褪了色的美女画报。小桌的正上方就是那个永远也打不开的小窗户。初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地照进来。起航的汽笛拉响了。几个小时以后,船上开始变得宁静。丁一凡下意识地看了看那个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的三星手机,推上翻盖,放进了抽屉。以前他和萧楠曾经说过,出海前要是有机会换个手机。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换不换手机也不重要了。他的几个上了船的同学也都纷纷表示,手机的功能已经由打电话发短信变成了闹钟。上船的头几天,丁一凡是极为不适应的,从吃饭到睡觉。
先说说吃饭。按理说丁一凡是不怎么挑食的。以前在大学食堂就是再难吃的菜因为饿了也不会管那些许多,三五分钟就能够搞定。有的时候甚至在自己已经吃过一顿的情况下,知道萧楠没吃还假装没吃过也要陪她再重新吃一遍。这样的饭量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得了甲亢。可自从上了船之后,也不知道是不习惯还是之前情绪过于紧张,他连续几天都吃不下什么,幸好刚出海的几天,海况一直不错,少有强烈的颠簸。他还记得那次实习去釜山,11月的风浪居然也大得让人受不住。带队的老师拿着塑料袋带头吐起来,整个房间都是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本来不想吐的也跟着恶心起来。他还曾故意在萧楠吃饭的时候把曾经的经历当作笑话说起来,船上的呕吐似乎都有些不太一样,跟着船体摇晃的角度,那些呕吐物就呈喷射状的喷洒开来。本以为萧楠会被这恶心的笑话说的吃不下饭,谁知萧楠很无所谓地继续夹菜把饭塞进口中,说:“这算什么?”还有人因为把呕吐物吐进了盛着做好饭菜的锅里,害得后面的人没饭吃呢。想起这段,丁一凡忽然觉得胃酸涌了上来。“这妞儿哪儿像个女人?真不知道她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吃不好也就算了。很多人都听过那首老歌《军港之夜》,“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听着多浪漫多唯美,不是?可要知道真正在船上睡觉可不是那么风花雪月的事。除了风浪天巨浪敲击船壳能听到声音外,哪里能听到波涛声?耳朵里全是机器轰鸣声和船体的震动。而且由于船上的床铺普遍特别窄,床沿都会比褥子高出一块,以防大风浪天气摇晃时人从床铺上掉下来。此外,房间里的墙壁一般都没有作隔热和绝缘的处理,至多就是钢板上粘了一层厚壁纸。晚上睡觉的时候腰背贴着墙,就特别容易着凉。像他的父亲,就因为上船太久,风湿病严重到住院的地步。陆上的人一般都喜欢又大又宽的床,可对于海上的他们来说,床真的是越窄越好。这样若是遇上风浪天,人就不至于在床铺上滚来滚去了。自从上了船,丁一凡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终于知道原来在学校时候的日子是多么幸福了。
工作同样让他郁闷。由于丁一凡是机舱的实习生,他的任务基本上就是不停地擦油。老机工话很少,除了让他擦油之外,叮嘱他最多的就是要注意安全。每下一次机舱,他都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聋了,怪不得丁父平时说话嗓门那么大,都怪这样的环境,你不对着对方喊,根本无法听清。好在这是初春,天气还有点冷,机舱里的高温一下子感受还不太明显。怕热的丁一凡想着要是夏天那五十多度的机舱环境还不把人热晕过去?老机工有个怪毛病,每次从机舱出来都喜欢用刷碗用的洗洁精洗手。也难怪,机舱里也实在太脏,那套刚发的工作服还没穿两次就基本上洗不出来了。还没怎么样,手上就是一股子机油味。闻着这个机油味,能吃得下饭那就奇怪了。原本以为为了船舶的行驶安全,船上的人应该是不抽烟的。可是错了,寂寞的环境加上无聊的生活,让每个船员都有点爱好。有的人嗜酒如命,有的人就烟不离手。船上都是些大老爷们,也就互相没有什么避讳的。老机工直言不讳地讲,夏天的时候,机舱太热,干活索性就光着膀子,就是这样,不用一会儿,内裤也早就湿了好几遍,洗起来麻烦,后来索性也就不穿了。丁一凡本来就是个有些内向的人,在面对这样一群陌生的前辈时起初还装装样子,后来也慢慢熟悉了。老轨人看起来好像很严谨,可是对待几十年如一日的繁琐工作也早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有个出国的女儿要等着他赚钱供她念书,所以不得不继续上船赚着这拿命换钱的苦差事。听着水头和水手们在平时一边敲锈一边不断骂娘的抱怨,丁一凡再一次验证了那句话。人生工作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有人说,别看同样都是穿着帅气的制服,海军和海员完全是两个概念,海员不过就是一群在海上漂泊着的农民工。
三管是集美大学毕业的,人长得矮小,由于年龄相近,他也和丁一凡算是有点共同语言。没事几个年轻的能聚在一起偶尔斗个地主,或者联机打个游戏。最初的半个月他们也聊天,聊各自毕业的学校,家里的事儿,各自的女友,还要所谓的“艳情史”。看着丁一凡那小白脸般的模样,大家都不免想着这个看着斯文的实习生是否有点故事?像他这长相,随便骗几个炮打,那是不成问题的,搞不好还有倒找钱的可能。可丁一凡似乎假正经得习惯了,决口不提自己那方面的事。慢慢的,他们也就不逼着他说了。上船超过一个月,话题也就都不再新鲜。很多人再聊天的时候都会在话题的开始前补上一句,“不知道我和你说过没有”。有些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也就没了新意。更多的时候,有谁下班了到餐厅转上那么一圈,就只能看到一两个人坐在里面发呆,一句话都不说,另一个就在那里吸烟,偶尔吐出来一个烟圈。常态是,大家都在那儿舒展开身体呆坐着,两腿朝前,双手交叉,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彼此都默默想着属于自己的心事。
那就回到房间看电脑吧。笔记本里下载的电影不用多久就看完一遍了。电脑里存的那些照片这时候也显得不够多,很快就能浏览一遍。
丁一凡还清楚地记得,大三实习的时候,也就是去釜山的那次,回来之后一时他像是对女人不感兴趣了。看到大街上暴露的美女,他没有那种冲动反倒有一丝犯罪感甚至恶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阵子在船上太无聊,疯狂地看A片造成的。早在上高三的时候,丁一凡慢慢发现自己的欲望随着压力的增加而越发地变得无法控制。他本身没有运动的习惯,所以这些欲望积压得太久却没有地方释放。那时候他还没有怎么接触成人电影,一段描写得有些露骨的黄色小说都会让他反复地阅读从中获得快感。无师自通,他沉迷上了打飞机。像许多青春期的男生一样,每次结束后他又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加上他高考失常了,私下里也偷偷地把没考上理想大学的原因归结为是这个造成的。一时,他痛恨自己是个男人,更痛恨男人这个生理特性,在这个问题上唯有通过打飞机这种方式才能解决这个如吃饭睡觉一样的生理问题。有了女朋友之后,这种现象也算有了明显的改善。可那个风骚的方晓鸥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加上大学里的萧楠对他的压抑政策,让他仿佛隔靴搔痒,更是比从前还要痛苦。他想到这一点,又开始恨起萧楠来。这个妞儿没追上的时候就给了他不少精神折磨,后来是限制他的亲热,有意无意地勾引出了他的欲望后又掐住,简直是惨无人道!害的他为了她还没事继续跟以前单身的时候一样继续“娱乐基本靠手”。他也和萧楠说过,要是一直这样,他以后丧失性能力了怎么办?你猜那位没人性的妞儿怎么说?你现在还年轻呢,自慰都是正常的,别有心理负担,只要把握好那个度,以后结婚了一切都会正常的,年轻的时候是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的。说完还主动抱了抱他。拥抱顶个鸟用!丁一凡心里越想越气。倘若他是个从来没有过那方面体验的菜鸟也就算了,偏偏还尝过那种滋味。想到自己这下子又得禁欲上几个月,脑袋又开始发混了。随意点开一个AV片子,戴上耳机,看着那些肉体交缠的画面,稀里糊涂地找寻着快感。以前跟萧楠谈恋爱的时候,他经常自诩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萧楠对他完整地背诵过她最喜欢的冯小刚作品中的那些台词而感到惊喜。尤其是他说过集结号里谷子地的话,还有他说他自己就是那个令梁笑笑找到归宿的秦奋,都使萧楠感动不已。其实丁一凡不算是真正的影迷,很多电影他也都没看过。可他也没撒谎,他确实爱看电影,并且还能自己创造情境。没错,那电影不是正常的电影,而是成人影片。大学里雷鸣多等一帮男生在一起没事就琢磨AV的拍摄。他丁一凡还为此被冠上了一个绰号:“AV男优”。起初丁一凡还为这“男优”的绰号而暗自窃喜。后来才发现,原来影片里的男主角多半形象猥琐,模样丑恶,但也尽其猥琐之能事,把那些身材火辣的美女们糟蹋得很是过瘾。
在船上待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了,丁一凡发现船上人的性格走着两个极端。要不就是像大海一样宽广,凡事想得极开。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沉着冷静地处理。要不就是郁郁寡欢不合群喜欢钻牛角尖。总是感慨自己时乖命蹇,多疑还敏感。由于船上沟通交流少,加上这个封闭枯燥的生活,情感和精神方面的压力过大却来不及及时的疏导,很容易患上精神方面的疾病。就像那句话说的,很多事都处于不说出来憋屈,说出来矫情的状态。他一个实习生,算是整个船级别的最底层了,和这些共事的同事们说心里话显然是极不合适的。这个时候他就急切地盼望什么时候能够靠上一次港,到陆地有点信号能打个电话和谁说说就好了。
他第一次靠港的时候是个傍晚。那是他们出国的第一个港。因为他们这次是准备要去美国的,所以先得在韩国中转一下进行跨越太平洋的长航。很巧的是,他们第一个港又靠在釜山了。先跟家人报平安,这是自然的了。他和母亲一聊就是很久,讲了他这次要去哪里,船期大概是怎么个安排,又说了船况。最后还报喜不报忧地说他一点都不晕船,吃得也很好,一切都适应得非常好。丝毫不讲那些让他难以下咽的饭菜以及经常失眠的崩溃。家里的平安报完了之后,他又陆续给了几个人打了电话。给没有上船的哥们鼓劲,说其实除了无聊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上船前可一定得下足电影。又给方晓鸥打了电话,告诉她一路他都特别想她,要她安心等他。也给方雯打了电话,和她道歉,说自己不该那样对她。最后,他终于想起萧楠了。这个电话到底是打还是不打?想起没上船前他屡屡碰钉子般的待遇,他犹豫了。船在釜山停留的时间并不多。他在开航前还是拨了一个电话给萧楠。那是韩国的晚上7点,也就是中国的晚上6点,电话迟迟拨不通。传出的居然一直是,“您好,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难道她现在又在和谁打电话占线了?还是已经干脆换了号码?说不定她已经有了新男友了。丁一凡想到这里,有点气又有点怨。他完全没有想到,或许萧楠遇到什么事了。她的死活现在与我已经没有关系了!丁一凡想着这个,狠狠地挂掉了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等着船的下一次开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