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苍再给林岳白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发誓他一定会紧紧抱住郑老太太的胳膊,这辈子不愿离开叶家那套拥挤却温暖的小房子。
“喂,你怎么还在那边,快过来这边。”前头的青狐急着要把陈霁放到卧室里休息,便不停催着后头慢如乌龟的林岳白。
自从大门被青狐关上之后,林岳白迈出的步子统共不上十步,活动范围依旧停留在门厅一带。
站在最前头天井下的青狐不耐烦地催道:“这里已经没有其他生物敢进来了,你放心吧。”
他的话刚说完,林岳白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诚如青狐所言,他刚刚踏上大门前的石阶,已经有老鼠迫不及待地跳窗而逃,等到他用手推开沉重的大门,满屋子的昆虫蝼蚁老鼠蟑螂齐刷刷似预感到了天灾般齐齐涌走,场面之壮观,声势之浩大,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给林岳白的年少记忆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紧随其后,陈家祖宅带给他的才是扑面而来的阴暗与潮湿。
大,太大了,以至于大到寂静,大到可怕。
青狐等不及慢慢吞吞的林岳白,索性五指一抓,隔空抓了林岳白的衣袖,拖着他往前左左右右地拐。
他是熟门熟路,却苦了被拽得踉踉跄跄的林岳白,时不时就要撞上一两样看不见的东西,没一会儿,身上便无处不疼。
好不容易爬上了小院里的二楼闺房,青狐抬脚一踹,手肘一撞,啪,灯亮了。
重回光明的林岳白痛哭流涕地栽倒在地面,搂着满怀的衣物不敢想象刚才闭眼走过的那些地界。
青狐将一直昏睡的陈霁放在已经收拾过的床铺上,替她脱了鞋袜,又给盖上凉被,这才坐上床沿的板凳自我休息。
林岳白爬到床边,伸长脑袋看了看陈霁,问道:“姐姐什么时候能醒?”
青狐没有回答。
林岳白扭头去看,发现他正低头抚摸着手指头上的一枚戒指,神情涣散,似在出神。
“青狐?”林岳白忍不住唤他。
青狐猛然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林岳白无奈地瘪嘴,“我就想问问你,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们躲在这,我的学还上不上呢?”
“自然是不上的了。”青狐起身推开窗户,屋外已经天光大亮,“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
“等?”林岳白不解,“等什么?”
青狐站在窗边,吸了吸这久违的清凉空气,笑道:“等消息。”
这一等,竟然就等了两天,这两天,林岳白除了吃喝拉撒睡外,能做的事就只有两样,一是和青狐聊天,二是自己看书。
为什么不和陈霁聊天呢?
因为陈霁还在生气。
初来陈家的第一天早上陈霁便醒了,一醒来看到自己身处的地方,便立即沉下脸倒头继续躺着,不管是青狐还是林岳白,谁的话也不理,直躺到当天下午,她诈尸一样坐起来,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把所有的门和窗户都爬了一遍,愣是走不出去后,她便又回到房间躺下,只是这一回,她连眼睛都不愿睁开了。
青狐自知理亏,每天除了坐在她身边陪着她想心事外,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
直到第三天中午,冒冒失失的陈净隐终于带来了家中的消息。
“我爸爸找到c了!”陈净隐咕噜噜灌下一大瓶凉白开后,激动地手舞足蹈,丝毫不见前几天被魅弄晕后的萎靡状,“但是还没有见到真人,我爸爸已经派人去接了,过几天应该就能到家!”
陈霁急忙问:“那家里呢?爸爸妈妈他们怎么样了?”
“我也是刚从那过来的!叶伯婆让我转告你,放心吧,一切都很好!”陈净隐挤眉弄眼地笑,“青狐临走前设下了一个幻阵,让叶三十五以为家里还是六个人,姑姑和岳白都没有少,上次夜里出现的那个黑衣人暂时也还没有出现,只要青狐设置在家里的平衡没有被打破,叶三十五他们永远也发现不了姑姑和岳白已经消失了。”
陈霁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陈净隐又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家里和学校里的事,时间已经走到了下午一点多,林岳白嫌他聒噪催着他去上学,陈净隐嘟嘟哝哝地往外走,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扑鼻嗅到一阵香气。
“咦?这是什么味道?”少年眨眨眼,转身问身后的林岳白。
林岳白伸长脖子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闻到,“除了你身上的汗臭味,我什么也没闻到。”
“不对啊,我明明闻到了……好像是……。”陈净隐更加努力地去闻,“花香?”
身侧有一阵风掠过,却是青狐站在了门边,他的眼在门外不断探视,脸色极不好看,“臭小子,你又把什么东西带过来了?”
“诶?”陈净隐自从不自觉被魅诱惑从而致使陈霁险些丧命后,对这些会攀附在人身上的东西就特别敏感,尤其他又是什么结界都能自己走进去的特殊体格,如果把危险的东西带进青狐的结界,那就糟糕了。
青狐在大门边谨慎地观察了半天,除了鼻尖萦绕的花香外,什么也没发现。
林岳白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为什么刚才在卧室里都没闻到这香味?”
青狐一惊,转身就往卧室方向跑。
他们都站在前厅的大门外,而陈霁的卧室位于后院的小姐厢房,相距较远,如果香味是故意缠着他们呆在前厅,那么后院处孤身一人的陈霁岂不危险?
竟然中了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青狐为自己的疏忽吓出一身冷汗,拐过最后一个门洞时,他又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停下了脚步。
小姐阁楼前也有一个小天井,天井边上本来有一棵郁郁青青的大榕树,可此时的天井里,大榕树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株身姿绮丽的桃花,霞云一般的花枝叠在半空,风一吹,纷纷洒落遍地的粉色花瓣。
桃花树下,那口遍布青苔的枯井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方矮矮石桌,石桌相对的位置上,陈霁与一个背对着众人的白衫男子相对而坐,桃花花瓣落了一肩,像是铺上粉色的绸布。
青狐往前踏出一步,“青青?”
那白衫男人忽然回头,容貌之艳丽竟与身为女子的刺蘼不相上下,从花层里透下来的霞光映照在他脸上,竟淡出胭脂一样的粉,柔美不可直视。
随后赶来的林岳白与陈净隐也目睹了那男子的美貌,纷纷倒吸一口气。
白衫男人镇定自若地莞尔一笑,瞧着青狐的眼微微上挑,竟带上了几分男子不该有的媚态,蛊惑人心,“这位想必就是青狐了。”尾音故意转了个弯,听得陈净隐忍不住搓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毛骨悚然。
青狐冷冷地笑,“你为何而来?”
白衫男子掩嘴而笑,眼神里的炽热赤裸裸毫无遮拦,“自然是为青狐而来。”
坐在他对面的陈霁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
林岳白和陈净隐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两个孩子却突然齐齐侧退了一步,斜睨着青狐,异口同声发出一声,“哦……。”
他们的有色眼镜太过明显,弄得青狐百口莫辩,只能拿一对清者自清的眼,无辜地看向陈霁,“青青,我不认识他。”
陈净隐绕过青狐,又小心地绕过白衫男子,躲到陈霁背后,唯恐天下不乱地笑,“姑姑,青狐不老实!净在外头拈花惹草,以前那些个找上门的女人也就罢了,你看看,现在连男人都跑来了,啧啧……真是……。”
青狐脱了鞋子就往陈净隐脑袋上砸,“陈黑子!少在那妖言惑众,赶紧给我上学去!”
陈净隐叉腰一站,做了个鬼脸,说道:“我不!我永远站在姑姑这边!”
青狐怒极反笑,“给我过来!”
陈净隐立即反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林岳白孤身一人站在角落里,有些不明所以地怔怔看着。
那头,陈净隐和青狐吵得越发凶了,青狐大怒之下,大步往陈净隐的方向追过来,五指一张,就要去抓陈净隐的肩膀,陈净隐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体往前一蹿,一下滑到白衫男子身边,想要借他躲避青狐。
青狐的手眼见着就要抓到陈净隐的肩,指尖一滑,贴着陈净隐的衣面向前迅猛探出,一下揪住白衫男子的衣领。
白衫男子冷冷一笑,双肩一抖,两只胳膊就要齐出。
“哈哈!”以躲闪为名的陈净隐却早已准备在侧,白衫男子的肩膀刚动,他已经用力拧住他的一臂,将他制服。
两个人从吵架到追打再到趁其不备合力抓住白衫男子,期间所有的配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得林岳白目瞪口呆,最后气得直骂:“你们刚才都是在骗他?”
“不骗他怎么行,但凡妖怪身上都会有贴身保命的结界,即使是我,也要通过净隐这个奇葩带路才能迅速抓到他。”青狐紧紧揪住白衫男子的衣服,笑道:“现在可以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为何而来了吧?”
白衫男子即使被抓,脸上闲散安然的神情也依然没变,他微微抬头,线条绮丽的脸部挑不出一丝瑕疵,嘴角勾起,牵引出缓和的笑意,“你真的抓住我了吗?”
青狐眼神一闪。
漫天的桃花花瓣轰然倾斜而下,一片粉色霏霏中,只是静坐旁观的陈霁忽然起身抓住青狐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青狐低头,与陈霁的视线撞个正着。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耳畔飘荡过白衫男子沉郁悱恻的悠扬歌声,弥漫着浓郁桃花香的绯色世界里,青狐的视线无论如何也离不开陈霁脸上。
“被他给逃了。”陈霁仰着头,忽然笑了。
这是她数日来第一次冲青狐笑。
在漫天的桃花雨里,青狐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