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青狐从陈霁的床上迷蒙转醒,一睁眼瞧见近在咫尺的陈霁的脸,它恍然间有种酣梦不复醒的幻觉,它眨眨眼,腮边细长的狐狸须触到陈霁的鼻尖,它赶紧憋住呼吸,可惜陈霁的鼻子已经动了动,下一秒,一个喷嚏响亮而出。
青狐心中万分可惜,连连哀嚎,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凝视陈霁,笑道:“早安宝宝。”
“早安。”陈霁揉揉鼻子,睁开水亮的眼,嗓音因晨起而略显喑哑,“你昨晚怎么睡在地板上?”
青狐笑道:“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睡的吗?”
“嗯。”陈霁还是困,她闭上眼,想要扯过被子盖住眼,却被青狐厚厚的肉掌抱住了手掌,她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它,“我天亮的时候起床上厕所,看到你睡在门口,顺手把你抱到床上睡,我看你睡得也挺香的啊。”
青狐挺起上半身,小伞一样的九条尾巴在陈霁身上扫来扫去,“青青你对我真好。”
陈霁被它招得烦,扯了被子转身躲进被窝,打算睡个回笼觉,可她刚刚闭上眼,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劲瘦有力的男性胳膊,环着她的腰,整个人靠了过来。
陈霁眨眨眼,再眨眨眼。
背后的胸膛过于熟悉过于炽热,那一口一口喷发在脖颈间的潮热气息更是叫人毛骨悚然却又难以自制。
陈霁在青狐看不见的地方睁大眼,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扑通,扑通,仿佛就要跃上喉咙,从她紧咬的双唇里跳出去。
“青青……。”青狐将下巴抵在陈霁脑袋上蹭了蹭,嘀咕道:“那屋子太挤了,净隐和岳白两个人一摊开,就没我的地了。”
“……你想说什么?”陈霁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青狐笑道:“他们俩睡一屋,咱们俩睡一屋,反正过去咱们也是这样睡的,现在,以后,都可以这样睡啊。”
“……我爸爸会打死你的。”陈霁的声音渐渐染上笑意。
青狐瘪嘴,“我以前和叶舟一起睡的时候,主人都没打过我。”
陈霁把脑袋往被子里拱了拱,半晌后,突然翻身跨坐到青狐身上,手里的被子兜在他脸上,双手掐着他的肩膀一阵摇晃,“你这只为老不尊的臭狐狸我还是替天行道先杀了你吧!”
“诶?”房间的门被推开,叶舟探进脑袋,立即笑道:“在打青狐吗?算上我的份,一起打!”
陈霁反倒停了手,青狐见状顺势溜下床,顶着个乱糟糟的鸡窝头,笑嘻嘻往外跑,“吃饭吃饭!”
叶舟哈哈大笑,转头看向衣裳不整坐在床铺上发呆的陈霁,笑道:“你这是引狐入室。”
陈霁低头笑而不语。
叶舟从梳妆台上拿过梳子,坐到陈霁背后,帮她把一头长发拢到身后,用梳子慢慢梳齐整,“青青啊,青狐那点心思,其实大家都清楚,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陈霁还是不说话。
叶舟也不催她,只是不急不慢地为女儿打理长发。
良久之后,陈霁似是睡醒一般,喃喃说道:“我不知道。”
叶舟温柔地笑,“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青狐心里的真实想法,”陈霁低着头,颊边的长发垂下来,遮盖住她素白柔和的脸,“我甚至不能确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怎么说?”叶舟问道。
陈霁沉吟片刻后,张张嘴,却又闭上了。
叶舟听不见声音,正要探头去看,客厅外忽然传来郑老太太的呼喊声,“叶舟!快来!”
“怎么了?”叶舟立即跑出去,只见客厅的电话机柜旁,郑老太太反复搓着手,忧心仲忡地看着她。
陈霁也走出卧室,“发生什么事了?”
郑老太太愁容满面,“老家刚才打来电话,说你郑二舅昨晚去世了。”
这所谓的二舅其实只是郑老太太娘家的一位远房亲戚,除了逢年过节互相问候外,平日里连电话也没两个,这会儿忽然传来去世的消息,当真吓了郑老太太一跳。
叶舟问老太太道:“那礼金我们该给多少?”
郑老太太愁道:“按规矩我们家该有人过去送他一程,可是我在居委会的事也耽误不得……。”
叶舟无奈道:“下午我得去一趟老年大学,老李他们已经从省城过来了……。”
两母女互看一眼后,同时将脸转向身后的陈霁。
陈霁把最后一节辫子编好,甩了甩头发,笑道:“我去。”
郑老太太的娘家位于小县城东北方向的一座小山上,山上有个不大的郑家村,这些年随着年轻人的外流,郑家村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开发商们的各个工程项目,傍着这青山绿水的宝地,肆无忌惮地享受一切,破坏一切。
计程车停在山脚下就不愿往上开,陈霁便撑了把阳伞,慢慢往山上走,在她身后,兴高采烈主动请缨的陈净隐和不甘不愿被迫而来的林岳白并排前进,再往后,便是一路举目四望的青狐。
“青狐,你为什么走那么慢?”陈霁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擦汗,南方四月天,说不上冷也谈不上热,只是太阳亮得有些唬人,除此之外,一切都温温吞吞不紧不慢,偶尔下点小雨,更是恨不得将全世界的人都阻下脚步,一起雕刻一座无声城市。
青狐几步越过那俩少年,走到陈霁身边,笑道:“这儿人杰地灵,说不定冒出一两个指路仙人。”
他的话音刚落,水泥灌出的山间公路上,几团黑乎乎的小身影从路边的草丛中滚了出来,翻了好几圈,最后撞上陈霁的脚,这才停了下来。
他们只有大拇指大,一个个身形玲珑,灰头土脸,陈霁不得不俯下身,才能看清他们的脸,“这是……。”
青狐拉着陈霁往后退开一步,给这些小黑人让出一条通道,他们立即站直身,拍拍身上的灰,在耀眼的正午日光下,拖着和他们的身体一样黑的影子,列着纵队摇摇晃晃横穿公路。
身后的陈净隐和林岳白也跑了上来,两个孩子一同蹲下身,惊奇地凝视他们。
青狐牵着陈霁的手,笑道:“这是土地娃娃,是只生活在自然山林里的精灵,等闲人可看不到他们,你们真是好运气。”
林岳白抬起头,眼神微眯,伸手指向远方,“你们看。”
众人循着他的方向放眼望去,皆是一惊。
山间公路左侧百米外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工地,工地上机器轰鸣,挖掘机的铁臂一上一下,挥舞出机器时代的狰狞面孔,在工地荒芜的边沿上,一栋两层楼的瓦房遗世独立,两辆亮黄色的推土机停在瓦房正门口,正虎视眈眈地瞧着这孤零零的小房子。
“钉子户大战拆迁队,这真是……。”青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适当的措辞,最后只能推着一步三回头的陈霁往山上走,“快走吧,误了时间就不好了。”
陈霁与青狐多年未曾来过郑老太太娘家,在山上转悠了两圈后,果断迷路,最后还是陈净隐找到一位正在田里耕作的农民大伯,这才问对了路,可惜等他们四人找到郑二舅家的小院,院里已经只剩下两个老弱妇孺正在看家。
郑二舅的遗体已经送去火化,陈霁没赶上送葬,也不愿久呆,只留下丧礼礼金,便告辞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依旧曲折多岔路,他们不再赶时间,索性在山上踏青起来。
春意盛荣,陈净隐在各种羊肠小道上奔跑跳跃,“姑姑,我们家的老宅也在这座山上!”
青狐在那座荒圮老宅里被关了千年,一想到它,心中既亲近又惆怅,笑道:“那儿正在进行修缮,你别过去给人添麻烦。”
“哦,我才不会……啊!”陈净隐转身和青狐说话,后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拽,竟然直直跌入山道一侧的斜坡下。
“净隐!”青狐大惊失色,飞扑过去,一同滑下深不见底的斜坡。
陈霁趴在山道上,惊喊:“青狐!净隐!”
林岳白审时度势,观察了一圈地形后,急道:“路在那边!”
陈霁立即跳起来,带着林岳白沿着小路往斜坡下跑。
从山上往下看,斜坡被横斜的树枝密密匝匝地遮挡,加上那些数年积累下来的枯枝落叶,虽然叫人看不清底细,但真要摔下来,除了划伤外,倒也没有伤筋动骨的大碍。
陈霁与林岳白往下爬了十多分钟,双脚便踩到坡底平实的地面,在一米多高的落叶丛中把蓬头垢面的青狐挖出来后,三人再合力搜索,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陈净隐的踪迹。
“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晚了他几秒钟!”青狐奇道。
陈霁站在树丛间,着急地左右摸索。
“等等……。”林岳白忽然出声道:“他会不会去了那里。”
陈霁与青狐同时直起身,透过扶疏的树木,在坡底平地外的下一个斜坡下,是一栋两层楼的灰瓦土墙老房子,老房子的正门口,两辆亮黄色的推土机如妖魔鬼怪般安然矗立。
陈霁与青狐面面相觑,青狐苦着脸叹道:“正义牛犊子碰上强硬钉子户,这是要上演复仇者联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