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街像被洗过了一般，空荡荡的。那么多人，打也打得过我吧，张家的药，打得破生死循环，却治不了人心涣散。
我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喝茶，远远从街道那头走过来一个人，被风沙吹得灰头土脸，一屁股坐在我的对面。他转了一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餐馆，低头瞄了下我眼前的茶壶，我看了他一眼，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那人也不客气，直接拿起茶壶咕咚咕咚地一口气灌完，抹了下嘴说：“一壶茶，换样东西给你。”
我抬头看看他，这个人体型削瘦，穿了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松松垮垮的，乍一看像个准备下地的老农，不过我注意到他手上戴着的物件像是很有些年头的东西。
一壶茶换来的东西能有多值钱，我没理他，等他自己说下去。
那人低头在随身的袋子摸了一会儿，摸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而这件东西顿时让我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兴趣。原因是我不久前刚刚见过这个东西，就在闷油瓶的房间里，那个造型奇特的黑色瓶子。当时那个瓶子里什么都没有，难道是东西已经取出来了？和这个是一样的吗？
我拿起瓶子轻轻晃了晃，里面并没有任何液体或固体晃动的感觉，好像同样是空的。
“这是什么？”我抬头问。
“病毒，”他平静地回答道。
“什么？”
那人从我手中接过瓶子，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一种通过空气传播的生物病毒，散播速度极快，短时间内可以感染大量人群。”
我看着他手中的瓶子，这才明白闷油瓶为什么叫我不要碰，可是为什么他房间里会放有这样一件东西？
他并没有接着解释，而是转动手中的瓶子，把有暗纹的一面朝向我，轻轻扭动瓶身，瓶体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暗纹开始像拼图一样逐渐对齐，形成一个略微凸起的图案。
“这个图案就是按钮，按下之后，便会将瓶内的病毒释放出来，但距离必须非常靠近，记住了吗？”他问。
“我为什么要记住？”
他重新把图案打乱，把瓶子摆在桌子正中央，“因为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启动一个计划。”
“你也是张家的人？而且，”我看了下他的装扮，“地位不低。”
“对，”，他坦荡荡地点点头，“我就是负责这个计划的最高层。”
“什么计划？”
“完人计划。”
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个破落的清晨，一个平平常常的路边小店，我终于能够直面张氏家族掌控这一切罪恶的元凶，而他坦然自若的表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从容，如同他并非是在摧毁，而是在拯救这个频临绝望的世界。之后的对话，让我明白到，在这个自封为上古神族一脉传承的神秘族群中，人类不分国家，不分种族，而只有优劣之分。这世界所有的混乱与战争，一切的颠倒与不公，归根结底为人性的残缺，自私、贪婪、虚伪、冷漠……无论人类文明如何进步，无论这世界的外表多么光鲜，这所有深埋于人类内心的劣根始终亦步亦趋，人们不会因为拥有更多的物质而感谢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获得更好的教育而回馈这个社会，不会因为掌控更高的权利而改善人们的生活，不用因为拥有更强的能力而帮助弱势的群体……无论处于哪一个阶层，活着的核心就是索取，不断索取，如同黑洞一般，无边无际。
无论是流传甚广的圣经，还是各种神秘部落的预言，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始终不缺乏对于未日重建的猜测，人们热衷于探究末日来临的时间与方式，却忽略了真正的重点，重点不在于这一天何时到来，如何到来，而是终归会到来。这个世界会被洗刷，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回归她最初的模样。
从小，在我们接触的各式教育中，人们一代代灌输给自己的后代，“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因此，人们原谅着自己的不足，享受着残缺的幸福。而末日重建，只是一夕之间，毁灭所有的残缺，建立完美的世界，由更为优等的人类统治与传承，即，完人计划。
这项计划的启动需要一个导火索，而各方势力均在自己的堡垒中悄然窥探，蠢蠢欲动，却不愿成为鸣响第一枪的人。就像所有的战争中，那些以支援为名大肆杀戮的军队，他们早已为自己的利益建好了胸有成竹的计划，只待有一方鸣响枪炮，便可理直气壮师出有名地在别人的领土上以爱之名烧杀抢掠。
张家已掌握张晓冥真正属于的组织为一方********，如果由这方势力率先发动攻击，那必然会将各方的矛头引到他们的身上，同时也可以看清整个局面，到底有几方主要力量参与这场战争。张家如一条潜伏千年的巨蟒，终于要借助他人之手点燃这场一触即发的战火，以神之名掀起席卷全球的屠杀。
“你们疯了”，我冷冷地说。
他大笑，“任何一项超出人类认知的伟大思想，在建立之初，都会被认为是疯了。有多少伟人被那些无知人们视为异类而无情残害。一个人无知是无知，一万个人无知便是真理。而这个世界的真理，大都是少数人的骗局，为了让多数人相信，他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只要努力就能去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最终，仍不过是底层的泥浆，在黑暗里撑起顶层的辉煌。”
我不想再与这个疯子有任何对话，起身离开。
“这是张起灵离开这里的唯一方式。”他在我身后轻声说。
我猛地停下脚步。
那人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他与我们之间的协议，在这项计划启动后便告结束，他可以永远摆脱这一切。”
我抬头望着他。
“这是我们最初的协议，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我们一直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机会。张晓冥太过谨慎，我们始终无法在不引起他怀疑的情况下靠近，而这种病毒的首次植入只有在极近的范围内才能成功，之后会在人体中潜伏，通过交叉感染不断增强，也就是说，最初感染人数较少的情况下，不足以致命，所以有足够的时间从他们的内部开始传播，从而逐渐扩大。而你跟他的合作，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问道：“这样的速度，需要多久……”
“感染得越多，速度就越快，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一年之内，便可蔓延全球。”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如同在描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计划。而我眼前，却出现了一片地狱般的尸横遍野。
他在我身边走了几步，见我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无论你帮不帮忙，这个计划我们一定会执行，即使这次没有成功，也会等待下次机会，我们有的是耐心，但无法预料实验的结果。”
“什么实验？”
“他身上的基因如此特别，你以为张家会放弃这样的机会？有另一组人在他身上进行实验，以最大限度激发人体潜能，这种实验目前还没有成功，有很强的副作用，你应该已经看到过。”
如果是神的传承，为何会演化出这种恶魔般的族群，也许神魔之间，本就是一脉相承，同根同源。
他接着说：“我就是最初在杭州见他的那个人，只要这件事成功，他就已经完成了他的承诺，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离开这里，就看你愿不愿意。”
那人慢慢转过身，从桌子上拿起瓶子，递到我的面前：“整个计划他都知道，我已经把东西给了他，但据我所知，他并没有交给你。”
我站在原地，没有伸手去接，他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重新把瓶子放回桌子上，“这是一个火种，可以燃尽整个世界，二十多年前，他用无数人换了你一条命，而现在，你自己决定，愿不愿意，拿整个世界，去换他一个人。”
说完，他最后看了我一眼，拿起袋子转身离开。风已经停了，世界一片宁静，我抬头望向天空，看到波澜不惊下的风起云涌。若此生还有一丝残存的纯净，在被血海吞没前，希望能留下最后一片剪影，在记忆中无尽尘封。我转过身，走到桌前，拿起那瓶死亡的火种，紧紧攥在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