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我给王盟留了个字条，然后决定用最老土的方式带闷油瓶逛逛杭州。
秋天的西子湖畔，漫天落叶纷飞。
晨运的老人在湖边遛鸟打太极，或是拉二胡唱戏，或是头顶头聚堆儿下棋。
看着这寻常秋日里的岁月静好，我微笑着脱口而出“等我们老了。”然而话到一半却突然咽了回去。
我早就该意识到，他是不会老的。他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看着我一个人慢慢老去，直到鬓发斑白，直到皱纹丛生，直到耗尽了岁月，直到离开这个世界。至于之后。是我已无力去思考的永远。他的一程，我的一生，唯愿有生之年，风雨同行。
环湖观光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按着喇叭示意我们上车。坐在朝后的座位，看熟悉的景色不断倒退，倒退到小时候爷爷牵着我的手走在湖边。
“爷爷你看，那个白胡子爷爷好老。”
“哈哈，爷爷也会老的。”
“每个人都会老吗？”
“嗯……那倒不一定。”
“那我才不要老。”
“你想永远活着吗？”
“永远是多久？”
观光车到了断桥残雪缓缓停下，此处向来游人如织。若许仙与白娘子今朝相逢，不打手机在人群中都未必能找到对方。
我们被人流簇拥着走上断桥，突然，一个女孩手拿气球从桥上冒冒失失地跑来，从我身边撞了过去，我连忙侧身，仍是躲闪不及。女孩摔倒在地，气球脱手，瞬间向空中飘去。几乎同时，闷油瓶轻松伸手抓住了绳子，我靠，这反应速度打地鼠绝对能通关啊！
女孩一边连声说着对不起一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谢谢，你好厉害！”女孩拍拍身上的灰尘，从闷油瓶手中接过气球，嫣然一笑。闷油瓶的手停顿了一下。我扭头望向女孩那张精致灵秀的面孔，突然间也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吐出了两个字：“云彩……”
女孩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柔和的阳光下，她娉娉婷婷地站在我的面前，眉眼之间宛然是多年前那个明眸善睐的瑶族少女。
女孩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拨开她的手问道。
女孩抿嘴一笑，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天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看到胖子站在不远处冲我咧嘴笑。
女孩抬起头，开心地冲胖子挥挥手。
卧槽！！拍戏？穿越？撞鬼？我远远望着胖子，用眼神问道，这他妈怎么回事？
胖子还没走到跟前声音已经到了，“你他娘的也没个电话。去你铺子找你，你家那伙计疯了一样上来就抱住我！害得劳资差点晚节不保！你那院子现在张灯结彩，门口挂俩大红灯笼，我他妈还以为你要办喜事儿了……”
“打住打住，等会儿再说，这什么情况？”我看看那个女孩，她正拿着手机在不远处拍照。
“她啊，”胖子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飞机上认识的，从山上下来我先回了趟北京，后来去巴乃的时候，她刚好去旅游，座位挨着，聊了几句，我就当了几天导游。这不我说来杭州找朋友喝酒，她非跟我一块儿过来玩几天。”
就这么简单？虽然胖子尽可能地轻描淡写，但我用屁股也能想到，胖子当时在飞机上用了多大力气才能撑着下巴不掉下来。
“还有，”胖子冲我眨巴眨吧眼睛低声说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点点头，心照不宣地拍了拍胖子。
“我们去划船吧！”女孩冲胖子喊道。
“行啊！”胖子一边答应一边回头跟我说：“我带这丫头转转，中午一起喝酒！位置定好了，楼外楼817房，到点儿过去啊！”
女孩跑出去几步，回头笑道：“天真再见，小哥再见！”
看着女孩轻快的脚步和胖子欢脱离去的背影，我想，这个女孩，真的只是长得像云彩而已吗？
正午临近，湖畔的游客越来越多。我们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如沧海一粟般微不足道。曾经，我们都希望走出这个庸庸碌碌的平凡世界，成为一个不平凡的存在。而过尽千帆，却仍走不出这缠缠绕绕的红尘牵绊，分分合合的俗世眷恋。
漫步在落英缤纷的西子湖畔，仿佛终于走入了寻常百姓的烟火人间，没有背负，没有硝烟，没有风雪，没有黑暗。也许我终结了许多人千年不灭的神话，也许他不再拥有那些神秘高冷的光环，也许他的黑金古刀将永远尘封不再见血封喉，也许他的麒麟纹身将从此隐没不再龙腾九天。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残破不堪的童年曾否被高原的海映出过一片蓝天，他平静如水的眼神曾否被西湖的风漾起过一丝波澜，他拂过墓碑的手是否愿放下过往拈花一笑，他荒无人烟的心是否愿用万世流离换这一日江南。
（《一日江南》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