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绿鬓娘子毫不客气的呵斥,夜水非但没有怒火上冲,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道:“与你梳洗岛有莫大关联?很好,再好不过了。那我请问一句,乌鹊谷又如何得罪了你梳洗岛呢,竟要布下这等阴毒阵法圈困风户姬!你当这修炼界中再无侠义热血之人了么?”
绿鬓娘子嘴角一撇,懒得再去反驳,冷冷哼道:“原来侠义热血之人都是些恬不知耻之辈!”
夜水脸上戾气尽现,尚未开口,只听梅零落腻声道:“夜水前辈,这‘一分流水’阵的解阵之法可只有我梳洗岛通晓哦。”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却是将夜水噎得一怔,脸上的戾气渐渐淡化。夜水一甩衣袖,不再言语。
其时天色渐明,林间枝叶上露水滋生,不时有叶子一偏,露珠滴落。微湿微冷的风一吹,每个人脸上都有发丝粘附。
梅零落凭借一番如簧的口舌,终于成功洗脱了欧阳恺诛杀四派弟子的铁证,得意之下,裙摆一动,轻盈的走过去,理了理颊边散乱的发丝,眉眼如月的笑道:“欧阳师哥,我好心作证,为你洗脱了妄杀嫌疑,你该怎样谢我呢?”
她话里的意思自然是,我救了你一命,你先前答应帮我诛杀风户轻尘的事,可莫要反悔。当着对面四人的面,欧阳恺也说得极为隐晦,一点头道:“姑娘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欧阳恺回望了被困阵中双目一直紧闭的风户姬,沉默了一阵,说道:“只是风户师妹为那奸人所图,失陷阵中,还望姑娘念在同道的情谊上,施以援手。”
绿鬓娘子说过,梳洗岛已知有能力布设“一分流水”的仅有其岛主,那么这个来历不明跟乌鹊谷看似有极大仇怨的梅零落,因何能够比肩梳洗岛主,布设此阵呢?
欧阳恺眉头微微一拧,打量着这个易容成小谨的梅零落,忽而心头一怵,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暗想:“莫非这个梅零落乃是梳洗岛辈分极高的人物!”修道者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虽说寿命延长不过两三百年,但容颜却能一直保持青春,直至寿终正寝。
一念及寿终正寝,欧阳恺面上不由一黯,如今的修炼界表面上看似平和,背地里却是暗流汹涌争斗不断。修炼界中人,辟谷驻颜益寿,每日高来高去看似风光无限,羡煞凡人,其实真正有福做到寿终正寝的,十亭中能有一亭已是高估了。
尤其是现今神兵赤苏羽的现世,肯定会掀起一场血腥风暴。虽说乌鹊谷或是因了天下众多修炼门派威逼不得已弃让开山祖师祭炼法宝,但不论如何,乌鹊谷弟子决计不会死心,即便明面上不说不做,但暗地里,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本派至宝。
一想到今后又会有更多的修者殒命于这场风暴中,欧阳恺便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欧阳恺自从正视自己,意欲做回真实的自我,心里便多了一份恻隐。他跟风户姬说不上相熟,但百蛮、乌鹊两派交好,二人终归是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的,他不愿风户姬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是以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梅零落性情蛊媚,才智上更是一顶一的人物,于欧阳恺话里暗含的意思岂有不懂的?只是欧阳恺说完了话,却将眼光停驻在了梅零落的眉梢唇鼻间。梅零落精于蛊惑妖媚之术,对上了欧阳恺凝视的目光自然不会像一般的女子那般脸一红头一低,见欧阳恺瞧过来,梅零落反而将下颌微微一抬,颈子一偏,嘴角边挂着浅浅的笑意,媚骨而不刻意。
侧后方的夜水同样瞧见了梅零落的这一个动作一个笑,不阴不阳的道:“一男一女如此互视,要说清白,哼,谁信呢。”
梅零落两眼一瞬不瞬的盯住欧阳恺,见他虬髯的一张脸上,线条硬直,如同用锥子在粗糙的山石上凿出的,一股子炙烈的古意盎然着,不由得她不心中一跳。只是欧阳恺看过来的目光有些散,脸上的神色更是一变再变,先是眉头轻锁,再是面色一黯,不多久却又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在为什么事烦恼。
梅零落忽然记起欧阳恺说过的要娶自个儿为妾这句话,然后又想起百蛮山弟子性情彪悍,女弟子犹有甚之,两方联姻,向来是一夫一妻,还从未听说过百蛮山男弟子有纳妾的呢。之前欧阳恺说的这话,本是句嘲讽玩笑话,梅零落当时听了也是置之不理,只是现时她心头有了鬼,沉思之下就不免想歪了。
于是乎,梅零落妩媚的脸上忽而就多了一丝淡淡的羞怯,微扬的下颌不自觉的一低,轻声道:“欧阳师哥,你有什么烦心事么?不如说来与师妹一听,或者师妹能帮上一帮的。”
欧阳恺摇了摇头,向羽林卫道:“请问前辈一句,乌鹊谷当真舍弃这件神兵了吗?”
羽林卫捋着长须道:“今日这许多人在场,老夫岂屑于说谎!你若不信,自可向本派打探。”
“几位前辈德韶卓著,晚辈岂有疑心。”欧阳恺说完话,回头望了一眼阵中的风户姬。
羽林卫知晓他忧心风户姬性命,便道:“你放心,乌鹊谷虽跟我龙爪峰长久以来有一丝小误会,但我们志在验明神兵正身,为其寻个正统归属,以免各派相互猜忌从而伤了和气。至于风户姑娘嘛,我派祖师早有遗训,神兵精魄自人身载体抽离,顶多是载体虚乏萎顿,将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于性命绝无半点妨碍。”
场上的几人当中,仅有朝音崖一派唯龙爪峰马首是瞻,梳洗岛、莽苍岭则与龙爪峰相交泛泛,平淡若水。羽林卫既然当着绿鬓娘子、严濑的面坦诚直言,料来不是虚言。且龙爪峰一派实力远高于其余六大修真教派,遑论余下的道派!龙爪峰的弟子下山办事,但凡没有生死大仇,世间修者没有敢不给几分薄面的,长此以往下来,龙爪峰弟子便养成了行事独断、盛气凌人的做派,常年欺压各派,但好在何事尽数置于明面上,从来不使作伪手法。而羽林卫又是龙爪峰中孤傲出了名的,自然更加的不屑为之。
“既是如此,百蛮山愿出一分助力。”欧阳恺虽然性子急公好义,但以往尽是活在师长们的教导下,行事皆以本派为重,而非依仗善恶。
是以这十几年来,欧阳恺等若是戴了一面假面具,将侠善隐匿,示人以毒辣,死在他受伤的无辜性命不在少数。每在夜深人静孤月高悬时候,欧阳恺也曾次次痛悔己过,悔到几不欲生。只是一待天明,立于雄伟大殿之中,俯身朝拜祖师石像时,复兴本派昔日荣光的狂热重又占据他整个身心。
来前他将满十岁的儿子重病未愈,水米不进。一想及这个自打出生便即羸弱多病,经年以汤药为食的儿子,欧阳恺心头忧虑便有加深一层,或许是自己恶事行的多了,报应轮回,终于摊到亲生儿子头上了。
所以来前,尽管本门掌门暗中吩咐当以神兵为引,设法闹得龙爪峰天怨人怒,众叛亲离。现在欧阳恺心中却有另一层想法,掌门交代的事成功与否暂且不论,但自个儿手上,是再也不能沾染他人鲜血的了。
眼下他见神兵赤苏羽决然无法保全,只得抢先提出保全风户姬性命。羽林卫既然答应了不伤风户姬性命,那这个以往见面通共不过四五次的姑娘,总算是活下来了。欧阳恺暗暗嘘一口气,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神清气爽,整个人轻飘飘的全身却蕴满了气力,原来昭然示人、依循本真的活法竟是这般自在啊。
旁边的梅零落见他先前还满是愁容的脸庞,竟然因为羽林卫的一句话而沁出了丝丝欣喜,她当然知晓风户姬性命得以保全乃是欧阳恺欣喜的缘故,没来由的胸口酸酸的,于是没好气的道:“你别高兴的太早,龙爪峰的羽林卫前辈是承诺风户师姐性命无碍了,可这不见得旁人不****手啊。”
正打着坏心思的夜水理所当然的对号入座,阴沉着脸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得乱动歪脑筋!”
从一开始就在打坏心眼,现如今又在打别样坏心眼的梅零落毫不脸红,脆生生的笑道:“嘻嘻,我动歪脑筋呢,只是单纯的歪,捉弄捉弄旁人寻寻开心,不像有的人,动的却是害人性命谋人钱财的歪脑筋,那才可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