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恺盯着越来越近的蓝点,说道:“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麻烦。”
梅零落学着他样子,看看越来越近的朝音崖诸弟子,再看看欧阳恺,说道:“我不认为是我的麻烦就不是你的麻烦。”
陈勾大败而归,丢尽脸面的他就近又召集了十几位同门,准备沿着梅零落离去方向装模作样的搜索一番,然后回禀大师哥梅零落狡诈多端,不战而逃了。岂料刚出发没啃掉半个馒头的功夫,就迎面直直撞上了梅零落。
就不久前的交手来看,他们这十几人在梅零落眼里仍然不够看,但更糟糕的是,梅零落居然无耻的还寻了帮手,而且帮手居然无耻的还是去而不知怎么复返的百蛮山首席大弟子欧阳恺!面对这么无耻的对手,陈勾暗叹一句不够无耻的自己太过倒霉,被大师哥派了这么个无耻的任务。
但若就此落荒而逃,不想可知,自今而后,他陈勾休想再在派中抬头做人了。于是陈勾远远的停住,率先朝欧阳恺一抱拳,礼数极为周到的道:“见过欧阳师兄。”
欧阳恺还了一礼,问道:“几位何往?”
瘦到颧骨突出的陈勾默然一阵,说道:“龙爪峰羽长戈师哥有请梅姑娘小叙..”
原本努力装作不存在的梅零落一听这话,勃然大怒道:“管好你的嘴!”
欧阳恺看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就红了眼。
陈勾一怔,不知刚才的话里哪里唐突了,强行克制着不悦,道:“不知欧阳师哥以为如何?”
欧阳恺见说到自己了,便预备着先礼后兵的将这几位打发走,喉结还没来得及动,梅零落便道:“我俩人现有要事在身,小叙一事等哪天姑娘得了空,自会登门拜访,今次几位是要白跑一趟啦。”
陈勾竹笛一指,一挑稀落的眉,语气不善的道:“我既告知姑娘是羽长戈师哥有请,姑娘是去得也去得,去不得也去得。”
梅零落问道:“你以为如何?”
欧阳恺平静的接过话,道:“杀个一干二净,自然一干二净。”
“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势必流血,岂有一干二净的道理。”梅零落忽然有了菩萨心肠,说道:“欧阳大爷,稍带,且让小女子痛打他们一顿,打成落水狗就是了。”
梅零落迎上去,一甩柳枝,媚声道:“都给姑娘乖乖的,挨顿打就能留得命在。”说着手臂一扬,柳枝慢腾腾的抽向前面站成一排的朝音崖弟子,好像这些人真的会如她所说一般乖乖的挨打。
欧阳恺见了梅零落这架势,暗中不屑一顾:“小娘皮异想天开。”
陈勾打算的简单多了,摆足架势有模有样的过上十几招再行撤离,振声道:“竹藤蔓!”十几支竹笛脱手而出,化成十几根柔韧竹条,卷向梅零落,速度相较于柳枝,真真是云泥之别。
梅零落似乎没料到朝音崖弟子胆子大到了这等地步,措不及防之下,手忙脚乱的收回柳枝格挡,口中气急败坏的道:“你们这群家伙,乖乖挨顿打就好了,就算不情愿事先打声招呼好不好嘛。倏然出招,形同偷袭,为人不耻的。”
慌里慌张的收招,漏洞便出了百个,竹条趁势突进,击中梅零落胸腹手臂。梅零落“啊啊”喊着疼,抵挡着竹条,一路后退。
缠斗之时,诸人毗邻封魔大阵,近之又近。或许是慌不择路,又或许是没有想到封魔大阵这一层,后退中的梅零落竟然跌进了封魔大阵内。
灵力陡然受制,再也无法安然御空,身子便往下坠。
“救我啊!”这下梅零落真正的慌了神,柳枝一甩,卷向不远处的欧阳恺。
陈勾大出意料之外,精神大振,役使竹条,大声道:“诸位同门,杀!”
欧阳恺万万没料到竟会出这种意外,贴近封魔大阵,伸出手臂去抓柳枝。
“呼呼呼!”
数根竹条席卷而来,指向欧阳恺全身要害。柳枝未至,竹条后发先至,万不得已之下,欧阳恺回掌格挡,柳枝是无法顾及的了。另有数根竹条缠向柳枝,誓要梅零落孤立无援,就此跌入封魔领域,尸骨无存。
柳枝受控于梅零落,仿若有了灵性一样,如同一条游蛇,一折一曲,避开竹条,缠上欧阳恺腰间,然后一拉,便要将欧阳恺牵扯进来。
眼看便要撞入封魔大阵,情急之下,欧阳恺挥掌便斩,怒道:“梅零落,你疯了!”
他手掌还没斩落,十数根竹条一个折返,击中欧阳恺后背,顺势将他推入封魔大阵中。
灵力受制,欧阳恺重蹈梅零落覆辙,喝骂着坠落,顷刻间两人均不见了身影。
陈勾眼望着二人坠入云封雾锁的山谷,一颗心兀自砰砰乱跳,直到此刻始终不明白情势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唯有暗叹一声“侥幸”,感念祖师在天有灵。
旁边便有朝音崖弟子上前,恭维道:“陈师哥一举除掉梅零落,更为难得的是灭杀百蛮山欧阳恺,无异于为朝音、龙爪消弭了将来的一个莫大祸患!此战过后,陈师哥一举闻名天下知。”
陈勾甚是得意,陶陶然道:“怎么,师弟是嫌作师哥的命长了?”
“不敢!师哥饶命。”那名逢迎弟子吓得面色苍白,生怕他突下杀手。
陈勾眯着眼环顾十几位同门,冷着声音道:“杀了欧阳恺又如何!若教百蛮山得知此事,你我焉有命在。介时师哥问起,咱们只说梅零落一人,至于欧阳恺,谁也没有见过!诸位师弟明白了?”
“是!师哥。”十几人恭谨应命。
“走。回禀大师哥。”十几道蓝色衣影划破长空,就像在被红色晕染的霞光中涂抹了十数道轻蓝油脂,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眼前尽是潮湿雾气,一手抓着缠在腰间的柳枝,欧阳恺一时心绪难明,死倒不怕,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种死法。千余年来寻遍这座大路上所有的首席大弟子,摔死的首席大弟子,恐怕自己是第一人吧。敢为天下先,欧阳恺苦笑着给自己下了这么一条定论。
万一日后为人寻得,瞧见牵连两人的柳枝,不知会做何感想。恋人?恋而不得,于是坠崖殉情?
欧阳恺努力的保持在这种糟糕可笑的想象里,不敢去想别的,门派,师父,妻儿,任何一样都会教他恋恋不舍,生出对死亡的惧怕。
穿过云雾,欧阳恺终于看见了下面的梅零落。
梅零落脸孔朝天,一头雪发向上扬起遮住了她整个脸面,倒看不出她是何表情。因为看不见,欧阳恺反而有了好奇心,这个性情千变万化的小妇人,不知面对死亡时会是什么心态?可惜了,一同赴死之人,却瞧不见彼此。
欧阳恺脸孔朝下望着她,望着狂乱舞动的发丝和衣裙,然后就望见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的黑色岩壁。这面岩壁并非竖立而是倾斜向外的,再这么坠下去,两人势必要撞入岩壁,脑浆四溅而亡。
即便坦然接受死亡,当死亡降临时,还是会做反抗。
欧阳恺扯紧柳枝,整个人向外一翻,一翻,再一翻,也不知翻到第几翻,欧阳恺翻过来时便看见黑色的岩影贴着脸急速上升。心头一喜,欧阳恺反手抽出背后长刀,“啊”的一声嚎叫,振臂凿向岩壁。
他这柄长刀名为“灼烈”,之刚猛,之锋利,乃是百蛮山排得上的利器。经欧阳恺振臂一凿,登时刺入岩壁半尺有余,长刀入石,哧哧啦啦的火星中,刀刃与岩壁切割,一路迸溅起无数碎石。
长刀入石虽然使得他俩下坠之势减缓,只是手握刀柄的欧阳恺,只觉得身下仿佛坠了千斤巨石,一整条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用不了多久,即便他坚持得住,他这条握刀手臂只怕也会为下坠之势撕裂。
方才欧阳恺避让岩壁时,他的下坠姿势便已经不再是脸孔朝下,而是改成了头上脚下下坠。欧阳恺两腿一绞,缠住柳枝,将原本抓着柳枝的手空出来去握刀柄,然后两臂一振,刀刃全部刺入岩壁,只有一把刀柄在外。
两只手掌握住刀柄,相比于一只手掌握住刀柄时的撕裂感,明显好受多了。欧阳恺信心倍增,不论其他,照目前形势下去,两人至少不会坠落摔死。
欧阳恺望着脚下的梅零落,她仍然保持着脸孔朝天的坠落姿势,即便感觉到下坠速度放缓,依然不见她有何动作。欧阳恺心想:“小女子就是小女子,一旦生死摆在自己面前,整个人便吓傻了,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