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装出发,山原远处有一道突出表面灰线,想来就是表弟说的矮墙了。
走到矮墙一里远近的时候,风轻尘终于看清了那道横穿南北山原的灰线的真实面貌。果如张良品所言,那是一道生与死的分水岭,是由无数累累白骨堆砌成的。
横穿南北不见尽头的骨墙,埋葬的何止千万生命。
阴沉的天空仿佛也因亘古的杀戮的怨气结了层兵。天上没有飘雪,但空气里流动的不是阴雨的凄寒,而是冰冻百尺的酷寒。
随着距离跟近,一行人的心情与脚步愈发沉重压抑。
站在高达两丈连绵不绝的骨墙前,风轻尘已说不清心里倒底是何滋味。
震撼!骇惧!惊恐!愤怒!沉重!悲恸!
由森森白骨堆砌的高墙,不仅有狰狞锋利的兽骨,还有惨白的人骨,间或夹杂着断兵残刃,你拥着我,我挤着你,混在一块,堆砌了这道骇然听闻的骨墙。
而这些亡去不知多少年的兽骨人骨,生前是活生生的蛮兽与修士,因为千百年前以及千百年中积累下的仇怨,誓不两立,相害相杀,最终化作累累白骨,被人或蛮兽堆在这里,筑成一道歪歪扭扭绵长的骨墙。
风轻尘指节握的啪啪作响,沉声道:“蛮兽不除,世间难获太平。”
尚迟迟紧紧跟在表哥身边,待辨清骨墙中兽骨与人骨的数量,心情稍稍得意缓解,说道:“我算了下,骨墙中的兽骨占了六成,人骨四成。看起来蛮兽也就一般般嘛。”
那名竹笠修士乃是头一次见到骨墙,沉痛之余质问道:“张大哥,怎么说骨墙中的修士也是为人族捐躯,难道就没人收敛埋葬,任由英烈暴尸山原?”
张良品抚上一根断骨,肃然道:“龙荒山原千里荒石,埋葬殊为不易,是以进入龙荒山原的修士便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随身带一口麻袋。若死在龙荒山原,麻袋就用来装自己,若没死,返回时便会从骨墙中将人骨挑出,装满麻袋背回边城,交由城主统一处理。不然,这骨墙中的人骨,哪里会不到四成呢。”
后方有人低语道:“难怪张大哥要我们每人带一口麻袋。”
风轻尘道:“张大哥,这么多尸骨是谁人堆放的?”
张良品寻到一处以往修士打通的骨道,领着众人往里走,说道:“自然是蛮兽。一来是为了恫吓吓退前来猎杀的修士,二来是为了自醒,时刻不忘人族修士对他们的屠戮血债。”
骨道长约十丈,不消几个呼吸便到了尽头。一出骨道,迎面便是银装素裹,满眼的纯白。
眼前世界,目之所及皆是白雪覆盖。
细碎雪片,悠悠扬扬,无声无息飘落。
因为无风,静谧中只能听到雪落时的沙沙轻响。
踏足地面,并不是想象中的松软,薄薄的雪层下面即是坚硬寒冰。张良品解释说,传闻下方不知几许深处流淌着炽热岩浆,致使雪片落地融化复又凝结成冰。
风轻尘望着眼前白雪世界,忍不住回望一眼身后骨墙,同样的白色,一方是静谧的祥和,一方是暗涌的屠戮。而那看似平安祥和的静谧,却又暗藏着无尽凶险。
张良品转身再一次向众人郑重提醒道:“再往前走,随时会遇上蛮兽,大家务必小心在意。”
说完这话,他右脚抬起,脚面离地的一瞬,沉眠数日之久的灵力沛然流转,身上薄薄一层落雪碎成细末弹落。余人紧随其后,活泛周身灵力,准备随时迎战蛮兽。
行有半日,众人在一处山壑地带发现有打斗痕迹,地上更有几大摊血渍,静雪飘落却遮掩不住的暗红。
张良品手一挥,随行人中分出六人向四面散开,察探后回报左近并无异状。张良品单膝跪于雪地,揩起少许覆了雪片的血滞,用手指捻了捻,又放到鼻端一闻,随后又去察看另一摊血滞。
待将这几摊血滞分别察看之后,方才说道:“均是蛮兽的血。”
风轻尘学着他样子揩起血滞一闻,却是有些腥膻味。
尚迟迟握紧剑柄,只瞥了一眼血滞,便又警惕的注意四周动静,说道:“这血暗红几近发黑,当然不是人血。哪里用这么仔细。张大哥,依我看这蛮兽就在附近,咱们还是寻一个妥当处先行藏匿起来,待查清了蛮兽数量,再作决断吧。”
张良品将掌中血滞又仔细闻了闻,沉思片刻说道:“血滞中隐含轻微的水息灵力,想来伤了蛮兽的该是一个水息灵力修士。”
风轻尘万没料到他竟能根据几摊血滞猜出跟蛮兽打斗之人的身份,脱口说道:“梳洗岛?”
张良品再次确认一遍,点头道:“不会错,是水息灵力。”
风轻尘蹙眉道:“梳洗岛的人怎么回来龙荒山原?”
隔了这么大会也没见蛮兽动静,尚迟迟慢慢放宽心,闻言说道:“看来又是一个为情胁迫的人,不是要娶人的男子,就是想嫁人的女子。总之啊,表哥,你俩同病相怜。古人有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表哥你见着了人家的血,却没见着人家的面,可不就是相逢不相识嘛。”尚迟迟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段闲话,稍微缓解了下蛮兽所带来的压迫感,呼吸换气之余想了下措词,最后总结道:“缘分呐。”
风轻尘理也不理他这疯言疯语,问道:“张大哥,你怎么看?”
“好办。”张良品拍掉掌中血滞,起身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沿着打斗痕迹追。”
依循雪地兽印以及不时出现的暗红血滞,众人一路奔行如飞,穿梭于漫天静雪之中。放眼望去,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方向,辨不出路途。但有张良品前面引领,众人一句莫问,运使灵力,踏雪随行。
疾行约莫半刻钟,张良品当先停住,手一抬示意身后众人。
众人随即收住脚步停在他身边,雪片纷扬中,赫然一具马匹大小的尸首横陈雪地,尸首上面的落雪仅有薄薄的一层膜,显然死去不久。
不须张良品吩咐,那些跟随他几度进出龙荒山原的修士四面散开,凝神戒备。那些第一次进入龙荒山原的修士则尾随张良品围住那具蛮兽尸首,畏畏缩缩中带着兴奋与新奇,风轻尘、尚迟迟便在其中。
张良品分开蛮兽死后蜷缩的尸首,指着脖颈一处掌缘宽窄的淤血伤痕赞叹道:“致命伤在这里,一掌切断蛮兽咽喉。别看这头蛮兽皮毛松软,其坚忍可是胜过金刚铠甲的。不愧是七大派之一的梳洗岛,竟有如此绝世人物,当真了不起!”
尚迟迟嘁道:“胜过金刚铠甲怎的了,你呀就是见识太浅,是这般人物,我乌鹊谷比比皆是,没什么可稀奇。。”
“啊!”
一语未了,随之是一蓬艳丽血花,犹如夜幕中的红色烟花,刺眼灼目,绽放于纷纷静雪。
尚迟迟只觉脸上一热,眼里有温热粘稠的汁液渐入,看出去,原本纯白无暇的雪片已然染成赤红血片。尚迟迟嘴半张着,呆呆的蹲在蛮兽尸首旁,后半句含在嘴里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
而他手边的一个年纪轻轻的修士,肚腹被那头本来死的透透的蛮兽利爪洞穿,只来得及惨呼一声,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却是翻身栽倒,气绝身亡。
那头蛮兽利爪携带的气劲绞碎了这名修士五脏六腑,竟教他来不及交待半句言语。
就在惨呼声刚起时,低头检查尸首的张良品快若奔雷般拔出背后短刀,一刀扎进蛮兽颈部,顺带一切,将兽头整个切掉。而这个时候,唯一反应过来的风轻尘一枚风刃将将脱手,“噗”的一声闷响,没入蛮兽肚子。
当初在厅堂第一次见张良品时,风轻尘曾演示过风刃,可以说是快到了极致,扬袖便是风刃脱手,根本没有旁人凝聚带来的迟滞。由此更可以想见张良品这一刀是快到了何等地步!
待风刃没入蛮兽肚子,围观的十几人才醒悟过来不妙,面色大变起身,但没一人逃开。
风轻尘以衣袖摸净尚迟迟脸上血水,拍着他脊背道:“表弟,没伤到吧?”
尚迟迟深深咳了一嗓子,算是勉强缓了过来,如同潜水许久才上岸的泳者一样,快速的呼气吸气,干笑道:“没事。”
张良品拿短刀剖开兽头,取出一枚胆石一样不甚光滑的珠子,交由那个竹笠修士保管。
而那个不幸丧命的修士,则由一个焰息灵力修士以火焚烧。
众人围着那个烈火焚身的修士,低头沉默,一行人连一头活着的蛮兽都没见到,便折损了一个兄弟,心志大受打击。
张良品单手抚胸,自责到:“是我疏忽大意,以为蛮兽早就气绝,结果害了兄弟性命。”
火焰熄灭,地上只余下一堆灰烬。
一个与死去修士走的比较近的汉子走了过去,将灰烬收拢,聚集了一捧左右,装进巴掌大小的钱袋中。
张良品对身边闷闷的风轻尘道:“风老弟,请你记住这句话,当你跟敌人面对面时,再快的术式也快不过一刀一剑一棍棒。”
风轻尘深知他此话有理,点头道:“张大哥说的是,这种错误我绝不会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