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经
李宗吾曰:不薄谓之厚,不白谓之黑。厚者天下之厚脸皮,黑者天下之黑心子。此篇乃古人传授心法,宗吾恐其久而差矣,故笔之于书,以授世人。其书始言厚黑,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厚黑;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面与心,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天命之谓厚黑,率厚黑之谓道,修厚黑之谓教;厚黑也者,不得须臾离也,可离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惧乎其所不黑,莫险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至厚黑,天下畏焉,鬼神惧焉。
右经一章,宗吾述古人不传之秘以立言,首言厚黑之本源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厚黑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孝养厚黑之要;终言厚黑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仁义,而充其本然之厚黑,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以下各章亲引宗吾之言,以终此章之义。
宗吾曰:厚黑之道,易而难,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能焉。厚黑之大,曹刘犹有所憾焉,而况世人乎。
宗吾曰:人皆曰子黑,驱而纳诸煤炭之中,而不能一色也;人皆日子厚,遇乎破弹,而不能不破也。
宗吾曰:厚黑之道,本诸身,征诸众人,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宗吾曰:君之务本,本立而道生,厚黑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宗吾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厚黑者而从之,其不厚黑者而改之。
宗吾曰:天生厚黑于予,世人其如予何?
宗吾曰:刘邦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刘备孙权斯可矣。
宗吾曰:十室之邑,必有厚黑如宗吾者焉,不如宗吾之明说也。
宗吾曰:吾子无终食之间违厚黑,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宗吾曰:如有项羽之才之美,使厚且黑,刘邦不足观也已!
宗吾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
宗吾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厚黑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宗吾曰:道学先生,厚黑之贼也。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人曹刘之道,故曰:厚黑之贼也。
宗吾曰:无惑乎人之不厚黑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人讲厚黑亦罕矣!吾退而道学先生至矣!吾其如道学先生何哉?今夫厚黑之为道,大道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宗吾发明厚黑学者也,使宗吾诲二人厚黑,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宗吾之言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道学先生将至,思窃圣贤之名而居之,则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其资质弗若欤?曰:非也。
宗吾曰:有失败之事于此,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厚;其自反厚矣,而失败者犹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黑;其自反而黑矣,其失败犹是者也。君子曰:反对我者,是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用厚黑以杀禽兽,又何难焉?
宗吾曰:厚黑之道,高矣善矣?宜若登天然,而未尝不可几及也。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身不厚黑,不能行于妻子,使人不以厚黑,不能行于妻子。
我著厚黑经,意在使初学的人便于讽诵,以免遗忘。不过有些 道理,太深奥了,我就于经文上下,加以说明。
宗吾曰: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白。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越黑。有人问我:“世界那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茧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面皮很薄,慢慢的磨练,就渐渐的加厚;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道德仁义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他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宗吾曰:厚黑者,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天生庶民,有厚有黑,民之乘彝,好是厚黑。这是完全可以试验的,随便找一个当母亲的,把她亲生孩子抱着吃饭,小孩见了母亲手中的碗,就伸手去拖,如不提防,就会被他打烂;母亲手中拿着糕饼,他一见就伸手来拿,如果母亲不给他,放在自己口中,他就会伸手把母亲口中糕饼取出,放在他自己的口中。又如小孩坐在母亲的怀中吃奶,或者吃饼的时候,哥哥走至面前,他就要伸手推他打他。这些事都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这即是“良知良能”了。把这种“良知良能”扩充出去,就可建立惊天动地的事业。唐太宗杀他哥哥建成,杀他的弟弟元吉,又把建成与元吉的儿子,全行杀死,把元吉的妃子,纳入后宫,又逼着父亲,把天下让与他。他这种举动,全把当小孩时,抢母亲口中糕饼和推哥哥、打哥哥那种“良知良能”扩充出来的。普通人,有了这种“良知良能”,不知道扩充,惟有唐太宗把它扩充了,所以他就成为千古的英雄。故宗吾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面与心,独无所同然乎?面与心所同然者?谓厚也,谓黑也。英雄特扩充我面与心之所同然耳。
厚黑这个道理,很明白的摆在面前,不论什么人都可见到,不过刚刚一见到,就被感应篇、阴骘文或道学先生的学说,压伏下去了。故宗吾曰:牛山之木当美也,斧斤代之,非无萌孽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其濯濯也。虽存乎人者,岂无厚与黑哉!其所以摧残其厚黑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则其厚黑不足以存。厚黑不足以存,则欲为英雄也难矣!人见其不能为英雄也,而以为未尝有厚黑焉,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厚黑日长;苟失其养,厚黑日消。
宗吾曰:小孩见母亲口中有糕饼,皆知抢而夺之矣,人能充其抢母亲口中糕饼之心,而厚黑不可胜用也。苟能充之,足以为英雄,为豪杰,是之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心者也。苟不充之,不足以保身体,是之谓自暴自弃。
有一种天资绝高的人,他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就实力奉行,秘不告人。又有一种资质鲁钝的人,已经走人这个途径,自己还不知道,故宗吾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厚黑者众也。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惟有厚黑学绝不会误人,就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当乞丐的时候,讨口饭,也比别人多讨点。故宗吾曰:大自总统以至于乞儿,亦是皆以厚黑为本。
厚黑学博大精深,有志此道者,必须专心致志,学过一年,才能应用,学过三年,才能大成。故宗吾曰:苟有学厚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厚黑传习录
有人问我道:“你发明厚黑学,为什么你做事每每失败?为什么你的学生的本领还比你大,你每每吃他的亏?”
我说:“你这话差了。凡是发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极。儒教是孔子发明的,孔子登峰造极了,颜、曾、思、孟,学问又低一层,后来学周、程、朱、张的,更低一层,愈趋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领太大了。凡东洋方面的学问皆然,道教中的老子,佛教中的释迦,都是这种现象。惟西洋的科学则不然,发明的时候很粗浅,越研究越精深,发明蒸气的人,只悟得汽冲壶盖之理,发明电气的人,只悟得死蛙运动之理,后人继续研究下去,造出种种的机械,有种种的用途,为发明蒸气电气的人所万不能预料的。可见西洋科学,是后人 胜过前人,学生胜过先生。我的厚黑学等于西洋的科学,我只能讲点汽冲壶盖,死蛙运动,中间许多道理,还望后人研究,我的本领当然比学生小,遇着他们当然失败,将来他们传授些学生出来,他们自己又被学生打败,一辈胜过一辈,厚黑学自然就昌明光大了!”
又有人问道:“你把厚黑学讲得这样神妙,为什么不见你做出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我说道:“我试问,我们的孔夫子,究竟做出了多少轰轰烈烈的事?他讲的为政为邦,道千乘之国,究竟实行了几件?曾子著一部《大学》,专讲治国平天下,请问他治的国在哪里?平的天下又在哪里?子思著了一部《中庸》,说了些中和位育的话,请问他中和位育的实际安在?你不去质问他们,反来质问我,明师难遇,至道难闻,这种‘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你听了还要怀疑,未免自误了。”
民国元年,我发布厚黑学的时候,遇着一位姓罗的朋友,新从某县做了知事回来,历数他在任内,如何如何的整顿,言下很高兴,又说:因某事失误,把官失掉了,案子至今尚未了结,又非常懊丧。言次谈及厚黑学,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听得津津有味,我乘他正听得入神之际,猝然站起来,把桌子一拍,厉声说道:“罗某!你生平作事,有成有败,究竟你成功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失败的原因,在什么地方?究竟离脱这二字没有?速道!速道!不许迟疑!”
他听了我这话,如雷贯耳,呆了半晌,才叹口气说道:“真真是莫有离脱这二字”。这位姓罗的朋友,终于可称顿悟。
我发布厚黑学,用的别号是“独尊”二字,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与朋友写信,也用别号,后来我又写作“蜀酋”。有人问:“蜀酋二字作何解?”
我答道:“我发布厚黑学,有人说我疯了,离经叛道,非关在疯人院不可。我说:那么我就成为蜀中之罪酋了,因此名为蜀酋。”
我发布厚黑学过后,许多人实力奉行,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有人问我道:“国中首领,非你莫属”。我说:“那么,我就成为蜀中之酋长了。”因此又名为蜀酋。再者我讲授厚黑学,得我真传的弟子,本该授以衣钵,但是我的生活,是沿门托钵,这个钵要留来自用的,只把我的狗皮褂子脱与他穿,所以独字去了犬旁,成为蜀字(译者注:“独”的繁体为猸)。我的高足弟子很多,好弟子之足高,则先生之足短,弟子之足高一丈,则先生之足短一寸,所以尊字截去了寸字,成为酋字,有此原因我只好称为蜀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