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
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
“子非三闾(lǘ)大夫与?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
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世人皆浊,何不淈ɡǔ其泥而扬其波?
众人皆醉,何不哺(bū)其糟而歠(chuò)其酾(lí)?
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
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
受物之汶汶(mén)者乎?宁赴湘流,
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
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而笑,鼓枻(yì)而去,
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遂去,不复与言。这篇楚辞写两个人物,一是屈原,一是渔父。渔父,即渔翁,实际上是个隐者的形象。战国时期,政治斗争激烈,战争更是十分频繁,有些人在这大动乱的社会中看不到出路,因此也就产生了苟全生命、消极避世的思想。楚国狂士接舆得知孔子来楚,便游其门而歌:“凤兮凤兮,如何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成就事业);天下无道,圣人生焉(保全生命)。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比羽毛轻),莫之知载(不知怎样才能享受);褐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算了吧)已平,临人(教人)以德殆平(危险啊)殆乎,画地而趋(画定一个圈子自己在里面跑)!迷阳(有刺的野草)迷阳,无伤吾行(脚)!却曲(刺榆,一种带刺的小树)却曲,无伤吾足!”
“渔父”这样描绘屈原被放逐湘江流域时的形象:“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屈原两次回答渔父的发问,一次是说明自己被流放的原因?“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屈原不愿与那帮佞臣小人同流合污,不愿浑浑噩噩地坐等国家的败亡,因此他奔走呼号,坚持同上官、郑袖者流作斗争,没想到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反遭昏庸楚君的贬斥。路途的艰辛,精神的痛苦,屈原流放到湘江之畔时已憔悴枯槁不堪,然而,他的品行却跃然那样清白,他的头脑却依然那样清醒,他热爱祖国的志向却依然那样坚定。憔悴、枯槁与清白、清醒之间的反差,无疑更突出屈原崇高峻洁的人格。第二次,屈原针对渔父随波逐流的论调,进一步阐明保持清白品行的重要,他用新沐者、新给者必弹冠、必振衣,不能沾染上一丝外物的污浊为喻,指出,自己宁肯赴身湘流而死,也要保持“皓皓之白”的品格,而决不“蒙世俗之尘埃”。
本文以简短而凝练的文字塑造了屈原和渔父两个人物形象。渔父是一个懂得与世推移,随遇而安,乐天知命的隐士形象。他看透了尘世的纷纷扰扰,但决不回避,而是恬然自安,将自我的情操寄托到无尽的大自然中,在随性自适中保持自我人格的节操。渔父是作为屈原的对面存在的,面对社会的黑暗、污浊,屈原则显得执着,决绝,他始终坚守着人格之高标,追求清白高洁的人格精神,宁愿舍弃生命,也不与污浊的尘世同流合污,虽然理想破灭了,但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