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我承认
“卫庄。”
“卫庄？你竟然要找卫庄?！”盗跖只觉得面部瞬间僵硬如石。
盖聂抬眸看着未央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泛不起丝毫波澜。
“我想知道，盖先生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墨家。机关城。”
“我来说好了，你让他给你讲？能憋死你。”当下盗跖便将那日的状况说了一遍。
未央有些困难的将她认为他添油加醋的地方删掉，留下重点。在剑谱上排名第二的渊虹竟然断了？断别人刀剑，也就只有鲨齿能办到了，只是可惜了一把好剑。
“最后还是巨子老大赶到，重伤了他，他才带人离开的……”
“砰——”的一声茶杯破裂，“什么！他受伤了？”未央站起身失声道。
“还是重伤？！”
茶杯的碎片散落了一地，水渍混杂着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滑下，滴落在白袍，在上面绽放出朵朵妖异的红花，袍角处那繁杂的暗纹在鲜血的浸染下越发的清晰起来。
见未央反应竟如此强烈，盗跖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然后呢？他人呢？他去了哪里！”未央眼瞳微缩，“快告诉我！”
“呼——”风猛地将门撞开翻动着涌进来，她的长发被高高扬起，在风如此猛烈的吹拂下，室内的温度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多了一丝燥热。
“他他他他……当时他刚走巨子就出事了，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巨子身上，没没没……没注意到他去了哪里。”盗跖结结巴巴的道，“要不是和他比斗，六魂恐咒也不会那么快的发作！巨子也……”
“小跖！”高渐离忙出声打断了他。
“哦……我知道了……多谢……既然未央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不再多打搅了。告辞……”乌发随着风的消失缓缓落下。未央站起身，慢慢的离开，失神到门槛都未看见，快要跌倒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她连看都没看是谁只是说了句”多谢”便挣脱那人的手继续向前走。
张良冲众人拜别后连忙追了上去，本想出言奚落几句，却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竟张不开嘴。但仔细回想前后，自己似乎对她误会挺多的，真的是自己想的太多，果然还是师兄看的通透，他偷眼瞟向一侧，那人目光呆滞，只是机械的摆动手脚。见状，他也不再说话，默默的陪她向回走去。
回到小圣贤庄时，已是夕阳西下，门前，一抹深蓝的影子长久伫立。
“子房，为何这么晚？”
“让二师兄久等了。”
“发生什么了？”颜路看着未央衣襟上的血迹，问道。见张良摇头，颜路也察觉到了她脸色不对，便不再询问，上前一步俯身温言道，“先回去，要起风了。”
【邀香阁】
竹屋内，暖黄烛光轻摇，未央摊着手，由颜路小心的将碎片挑拣出来，上好药后细细的包扎好。见她整个过程也不喊疼，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知道她今天肯定是受了不小的刺激，于是他尽量放缓声音道：“未央，吃点东西吧，都饿一天了。”
听到动静，未央看向颜路，触及颜路那温柔的眸子，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惶恐不安，一下子扑到他怀里，颤声道：“你说，他不会有事吧……他那么厉害，不会的有事的，对不对……可是，他受伤了……很重……很重的……我该怎么办……”
就让自己也自私一回吧，颜路轻轻圈住怀中的人，轻声安慰道：“没事的，放心，你想，他既然是盖先生的师弟，盖先生又有剑圣之称，那他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没事的。”
“无繇……我很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我等了这么久……我不敢面对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睫毛轻颤，漆黑的双眸中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我……我接受不了……”
颜路不由得紧了紧双臂，温柔道：“好了，未央，你冷静点，你想想，他身边不是还有流沙么。他们会保护好他的。”她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感受着怀里传来的温度，他压下心中泛起的异样感觉，不禁暗骂自己，唉，真是的，定力怎么这么差……
屋外，夜凉如水，微风拂过，竹影斑驳，却有一道长长的黑影伫立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哭累了，未央的心终于静了下来，是的，在听见他受伤时她的心就乱了，手足无措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感受到背上的力道时，未央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连忙从颜路怀中跳出，“无繇，刚刚我……”
怀中蓦地一空，看着慌张解释的未央，颜路莞尔一笑道：“怎么，作为朋友安慰一下不行么？”
“真的？”未央狐疑的看着颜路。
“原来未央一直并未把我当朋友啊。”颜路一脸的失望。
“不不，我只是怕你误会，刚刚我只是……”
“我明白，彼此彼此。”
“那就好。无繇，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请你耐心等待。”不管颜路说的是真是假，今晚，必须解决一切“隐患”，处于萌芽状态的感情是最容易扼杀的，若是不管任其发展，一旦成长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明知不可以，那就不要留有一点希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还是离开的好，再呆下去，自己恐怕也……
庄……
本想抬眼直视对方但又怕看到那双如水的眸子自己开不了口，咬咬牙，狠了很心，她纠结半天还是抬不起头，只能低着头道：“……我已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相信无繇也会很快的……”偷眼瞧见颜路仍是淡淡的，未央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他么真是闲的！睡不行偏偏是他！对他重话怎么说的出口啊！
“我很喜欢他，我爱他。其实，这次离开咸阳来到桑海只是为了找他。”说完未央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被扔在阳光下暴晒的鱼，快要渴死了，不，她是快要憋死了……
颜路脸上平静的似乎就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面上如此，心中却是苦笑，我明白，不过，也不用这么决绝吧，未央，你可真是狠心啊……
“好了，已经很晚了，早些休息吧。”说罢他便起身离开，再留下去，还不知会变成怎样，未央，我……
未央扭过头，无力的撑在案几上，她的心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哪怕她再怎么回避，再怎么极力的否认，也无法否定这个已经定型了的事实。
看着那抹清瘦的身影，会不会太惨忍了？不，让一个怀有希望的人去等一个明知没有没有结果的结果才是最残忍的。未央还是开口了，“无繇。”
远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明日……离开。”还是早些离开的好，时间想必会冲淡一切，也许是太久没有受到这样的关怀才会对他产生……
依赖感？
“……好。”
清冷的月光洒下，在地板上投下的影子越发的孤寂，未央终是忍不住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这个温柔的让人心疼的男子。
颜路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追上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做。
她输了，面对这个只会对自己说“好”的这个男人，她输了，彻底的输了，她小看了她对他的感情，身体早已不受控制，她将脸紧紧的贴在他背上。
“对不起，无繇，对不起，我不该的，我不该喜欢你，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不该有了庄后还对你……动心了……”
“……你……你说什么……”颜路艰难的开口，我……是不是在做梦？这……好不真实……
如果是梦……
那请不要让我醒来……
“无繇，我是不是很坏……明明心里只该有一个人的，我却还是……”她揪着他的衣衫，额头抵着他的背，眼泪从高处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别哭……”他伸手覆上她紧攥的手，他记得她手上还有伤。
“……无繇……我以为我可以对庄做到一心一意……可是我不想骗你，也不想骗自己，因为我发现我根本就骗不了自己……都是我的错……我本不该出现的……不该的……”
“……我不后悔……我感谢你的出现……我以为我颜无繇今生今世都不会爱上一个人……如今……”
她摇头，“……可是我却后悔……我无法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
“……无繇……忘了我吧，明日……我就离开……”
“……好。”听着宠溺的回答，让未央觉得，似乎下一刻让他去死也仍然会是这个字。
“……”
“好了，别哭了，乖一点，你看，伤口又裂开了，”他浅浅的笑着，拉她回到案前，重新帮她包扎，“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未央你听好，下一次，若是你先遇到的是我，我可就不会这般轻易放手了……”
“保重……”
“……保重……”
待颜路离开后，未央擦干眼泪，觉得自己没什么异样后才转身对着窗外道：“夜深露重的，你还要站多久？”
“想不到未央也有体贴人的时候啊，”张良从竹林中走出，“诶，我脚都站麻了。”
“你要走了？”坐于屋内，张良活动了活动有些僵硬的手指问道。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丢一个白眼，未央撇了撇嘴道。
“诶！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和二师兄说话的时候我可是很自觉的走远了些，”张良摆摆手，一脸无辜道，“嘿嘿，其实未央对我二师兄还是有意思的，对不对？”
瞥了眼张良，未央随意道：“是啊，这样的好男人，在我们那可不多见。”说完不禁想到未来的那些男人，的确，颜路这样的实属珍稀大熊猫级别。
“你们那？当然了，我二师兄岂是嬴政身边那些走狗能比得上的？”
虽然知道他理解错了地方不过她也懒得说明，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错就错呗，“得了吧，别在那指槐骂桑。那你以前还是韩国的走狗呢，各为其主……”说到这里她及时的看到那有些暗淡的目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千百个日夜过来，我……早已经习惯。”
“习惯了么…”未央从这话中感到莫名的心酸，远在他乡，蓦然得知，国破家亡，韩国的贵族小少爷顷刻变得一无所有，不对，他还算是幸运，至少他还活着，而且他身边还有他的师兄，伏念那种性子怕是说不出什么温柔话，安慰人这种事还要颜路去做，那个时候他为了开导自己的小师弟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吧？诶？怎么又想到他身上去了……
“咳咳……”张良见她表情变换超快，干咳两声调笑道，“如果我说卫庄那种人也是比不上二师兄的，你怎么看？”
“喂喂！你怎么进行人身攻击啊你！还有啊，那种人是哪种人？！庄怎么了！”要不是手疼她恨不得拍案而起，“他不就是帮着嬴政去打墨家了么，你现在帮着墨家当然觉得他不好！这世间哪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善与恶本就是相互转化的，这叫做矛盾的对立统一和矛盾的相互转化原理，你懂不懂？！”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想恶搞一下，未央突然觉得这个哲学啊它不愧是哲学，就是有道理啊！
谁知张良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脑海中突然划过在墨家据点的场景，当时……盖聂，高渐离，雪女，盗跖，大铁锤，这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啊，如果再加上张良，难不成他们是要……
史书上记载的那一刻这么快就要到来了么……
“既然你要走了，那，多多保重。”张良顿了顿，又道：“……还有……我为以前的事，向你道歉。”
“恩？”未央一怔，旋即明白，遂作出一脸疑惑的样子，“道歉？呵呵，子房所说的是何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四目相对，一笑了之。
“子房，”未央垂下眼帘，思索着该怎样给他提个醒而又不让他起疑心，“子房，我知你有亡国之恨毁家之怨，不过，在‘真正的机会’到来之前还请收敛起你的戾气，做到平心静气。你读的书比我多，应该明白何为小不忍乱大谋。”
“你……”张良起身朝未央深深一拜。“多谢，子房受教了。”
未央点点头，接受了这一谢礼。
第二日，颜路张良站在屋前，竹屋的主人早已离开，此时屋内已空，一如一月前。
平整的石板路上，青鸾疑惑的问道：“大人不跟大家告别一下么？还有三师公……”
“三师公？”未央弹了青鸾一个脑瓜崩，“你这丫头……”
“那……二师公……”
“啪！”清脆的声响，青鸾的脑门上再次光荣的迎接了未央的手指。“呜……大人，青鸾知错了……”
“真的？”
“……真的……”
未央扭过头看着身后没搭理她，该说的昨晚都已经说过了，又何必在意那‘送别’形式？
“那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
未央闭着眼，道：“将军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