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人吃面,面条都一样,是机器里轧的,但“浇头”则名目繁多,葱煎大排、五香鳝鱼、爆鱼块、油焖虾、炒三鲜……做出些名头的,如庆丰园,成了一块响当当的招牌。也有单做一样“浇头”的,比如羊肉面。羊肉面制作工艺相对复杂,主要是羊肉的加工过程。羊选壮山羊,灶须老虎灶,头煮一遍,加葱姜白萝卜去臊,火力先猛后文,让汤中吃进肉鲜,炖到骨酥肉糜加桂皮、茴香等香料二煮,二煮火力先文后猛,让香味融入肉中。
苏州一地,以藏书、双凤两家的羊肉面最为出名。羊吃百草,羊肉性温热,民间认为只宜冬令食补,其余三季则会增邪火、伤心脾,于身体无益。从冬至到立春,各家羊肉面馆陆陆续续在各乡各镇开张,一交春分,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相比之下,浒浦羊庄是个特例。偏安于虞城小镇的浒浦羊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却是家不折不扣的百年老店。和其他羊肉面馆不同的是,浒浦羊庄不拘时令,四季常开。食客们都知道,浒浦羊庄熬的是“百草汤”,这“百草汤”健脾养胃,专辟寒邪。因此,浒浦羊庄四季门庭若市。
这是解放前的事情,那时浒浦羊庄当家的姓胡,叫胡得柱。浒浦羊庄传到他这儿,已经是第四代,从制作工艺到“百草汤”配方基本上都集大成于一身。胡得柱临终前将羊庄生意交到独子胡凌风手上时,恰逢乱世,胡凌风又是个纨绔子弟,老子在的时候羊庄还能勉强维持,老子一撒手,也就只差一口气了,挣来的钱,也多半给胡凌风祭了大烟。
胡凌风常以正统自居,对藏书、双凤面馆指手画脚,还大言不惭地放下话来:“那些家面馆,支起了灶头,谁都能开起来。有谁敢出去再开一家浒浦羊庄?那就是庆丰园的下场!”
庆丰园的掌柜曹清才看好浒浦羊庄的特色,几次三番带上厚礼希望合作,却被胡得柱拒于千里之外。胡得柱手下有个伙计,深得胡得柱的器重,胡凌风当家后经营不善,他只能另谋生路去了。曹清才闻得这个消息,立马重金相聘,在庆丰园挂出“浒浦羊肉大面”招徕吃客。开初的时候,生意还好,隔几天就门可罗雀了。一问,竞说庆丰园是挂羊头卖狗肉,吃来吃去,没吃出一点儿浒浦羊庄的味道。
胡凌风再怎么把这番话翻来覆去地说,也摆脱不了生意上一落干丈的厄运。浒浦羊庄这块牌子重新响亮起来,已是他的女儿胡可盈出落得亭亭玉立能站灶头的时候了。有人说,浒浦羊庄能重新叫响,一半是托了祖宗福荫,一半是胡可盈这丫头长得俊俏,招人。
十七八岁的胡可盈往羊庄里一站,能生生让过路的客人刹住脚拐进来喝碗羊肉汤。胡凌风这个时候已经不露面了,偶尔从里间能听到他急促的咳嗽声。但是,“百草汤”是必经他手熬的,丝毫不能有半点儿差错。羊庄里还有个伙计,是浒浦乡下羊倌家的孩子,小名青皮,人生得木讷,叫一叫动一动,胡凌风就看中了他的老实。
吃客中,有讲究的。城里不知谁家的一位年轻少爷,开着车,几乎天天都赶来吃头汤面。每天早上天蒙蒙亮,青皮还蒙着睡眼往灶堂里填柴的时候,少爷就来了,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水烧开,看着身段袅姗咱勺胡可盈下面条。头汤面清爽,吃着不腻,少爷还特挑,免青、免红,滴一线麻油,切一盘羊肉,偶尔还会要一壶花雕。少爷吃完的时候,羊庄里生意也就差不多开场了,他也不急着走,还要和一些相熟的客人聊会儿山海经,不时就拿余光去瞟一眼在灶上忙碌的胡可盈,胡可盈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有一天下雨,羊倌家出了点儿事,青皮告假回了家,就胡可盈一人在羊庄里忙前忙后。少爷“嘀嘀嘀”开着车来了。店里就他们两人,开始的时候,少爷还规矩地坐着,慢慢眼光就异样了,他绕到胡可盈身后,一把抱住了她。胡可盈脸涨得通红,又不敢声张,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少爷劲大,手直往胡可盈的衣服里钻,不知所措的胡可盈回头就在少爷脸上掴了一掌。少爷愣在了那里。
胡可盈低着头,小声地说:“你若真想要我,就托个保媒的人来!”
少爷顿时欣喜若狂,冷不防在胡可盈脸上啄了一下,面也顾不上吃,开上车“嘀嘀嘀”跑了。
第二天少爷没来,却来了庆丰园的老板曹清才。他这次不是来谈合作的,却是为儿子来提亲的。胡可盈这才慌了手脚!
胡凌风不松口,胡可盈也咬住不放,父女僵持了个把月,胡凌风先败下阵来。
胡凌风有个条件,就是胡可盈不得将浒浦羊肉大面和“百草汤”配方带入庆丰园。
胡可盈出嫁那天,胡凌风正式收青皮做了义子,。对外宣布是浒浦羊庄第六代传人,也有个条件,就是青皮得为胡凌风养老送终。
如今,浒浦羊庄也像藏书、双凤面馆一样遍地开花了,只是一交春分,同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年浒浦镇上那家老字号,除了那口硕大的老虎灶还在,也早就物是人非了。
倒是庆丰园,成了全虞城浒浦羊肉大面的唯一正宗,不拘时令,天天宾客盈门。战争家隆兴人好战,举世皆知。有一个机构,专门负责隆兴人打仗,这个机构的负责人,隆:兴人叫他战争家。战争家心情好的时候,他就去西门的凤凰山赏赏野景,东门的花街谈谈恋爱,或者就邀约了一群狐朋狗友摆一席家宴,纵论天下畅谈世事;战争家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穿上铠甲,拿起武器,带着隆兴人满世界东征西讨。战争家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心情非常不错,所以隆兴人一年中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打仗。
战争家的办公室墙上有一块黑板,那里随时报告着战争家的行程。没有仗可打的时候,战争家的行程是绿色的;如果是在战争状态,那么战争家的行程是红色的。那面墙被红色和绿色辉映着,绿色总是像垂死挣扎的病人一样被一整片一整片的红色包围着,红色是一支支带着火焰的响箭,直射一个马上就要被攻击的城市。
现在,弓箭瞄准的是一个叫北庆的地方。
遥远的北庆曾经为隆兴城贡献了十三任第一夫人。隆兴城主登基之日,必须要有一个北庆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走向那象征着权利和威望的城门,向着所有隆兴城的子民挥手致意。
现在,新任隆兴城主马上就要即位,可是,那名女子却依然在自己的家乡北庆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这无疑让战争家心急如焚。
北庆人让战争家丝毫不敢小觑,为了保护自己的女族人,他们一次次和强悍的隆兴人做着殊死的拼搏。他们一共二十一次面临隆兴人的入侵,其中十三次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把族中最漂亮的女人抢走,有八次成功斩下入侵首领战争家的头颅,挂上北庆的城门庆祝。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几乎没有一点还手能力,慢慢地他们开始了反抗,再慢慢地他们在反抗中取得了胜利。现在,谁也不敢保证,隆兴和北庆,到底鹿死谁手——在和最强大敌人的较量中,北庆也变得强大了起来,他们也开始入侵其他的城市。
战争家当然不想重蹈八名前辈失败的覆辙,在他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两个字。从做上战争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把那十三名成功的战争家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偶像,他的目标,是成为比他们更卓越的战争家。
所以他把不断征战当成是关键一战的练兵,他需要一支有着顽强作战力的队伍,保证他在关键的北庆一役中轻松获胜。
十年磨一剑,现在,已经到了扬眉剑出鞘的时候了。
战争家向隆兴人下达了择日出征的命令!
一场世纪大战马上就要上演,战争家踌躇满志地准备以这场胜利作为自己战争家生涯的完美谢幕——为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评论家说:为了打一场结果不明的战争,不远万里劳师动众,使隆兴城陷入恐惧和不安,这么做值得吗?
外交家说:时代不同了,我们也要懂得变通。为什么不派一名和平使者呢,让使者去完成求亲的重任,不比白白牺牲成千上万的隆兴子民更值得让人高兴吗?
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个科学家。他自称发明了一种可以替代人类作战的机器人,那些机器人骁勇善战,而且具有非常强大的杀伤力,他说:难道一定要让我们亲自出征流血牺牲吗?为什么不让这些机器人取而代之呢?
战争家听说后异常愤怒。他狠狠地拍打着桌子,他命令他的助手马上发布一号警戒:谁胆敢再说这些蛊惑军心的话,一律杀无赦!
战争家的军队终于如期出征了,他们变成一支离弦的箭,射向那个名叫北庆的地方。
开战前,战争家给将士们训话:
隆兴人打仗就要抱着必胜的信心!
如果一个狗屁使者就能解决咱们十万大军才能解决的问题,那还要我这个战争家干什么?那还要你们干什么?如果不流血,如果没有牺牲,那还叫什么战争!奶奶的!给我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