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山离附城约五百里距离,李常传辨清了方向之后,就有些犹豫。
在现世的时候,五百里的距离,要么火车,要么汽车,也就一两个小时的工夫,但现在应该怎么去啊?别说步行了,坐马车也得一天吧?
他犹豫地看向玄涧,玄涧知道他的烦恼之后,不由得有些无语。
“你可是修仙者……已经心动期了……”
“啊?”李常传张大嘴巴,“修仙者可以日行千里?用御风术什么的?”他突然想起以前小说里看的,灵机一动,“对了,御剑!剑仙不是可以站在飞剑上面,嗖地一下就飞出去了吗?”
玄涧无奈看他:“你炼了剑吗?学了御剑术吗?”
李常传挠了挠脑袋,嘿嘿嘿地傻笑着。他自从修仙之后就一直呆在清境台,至今也就下过一次山,学习起来相当的随心所欲,根本不管实用,只管兴趣。现在到要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别说御剑飞行了,他连普通的法术也没怎么研究过!
这算是高分低能吗……他呆呆地想着,突然看见玄涧手轻轻一挥,一道金光出现在两人面前,瞬间变大。只见半空中出现了一个金色的飞梭,一叶扁舟般大小,两头尖、中间宽,却是密封的,根本找不到进去的地方。
玄涧一捻法决,两人顿时化成一道清光,融进了飞梭里。李常传眼前一花,待到清晰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飞梭的内部!这里像一个空旷的驾驶舱一样,只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方向舵,也没有仪表盘。而四周全部透明,无论从哪边都可以看出去,把外面的风景揽入眼中。
李常传曾经在书上看过它的图片,知道这是一种叫作飞鱼梭的法宝,攻防一体,瞬间千里,只有元婴期之后的修仙者才能使用。
玄涧会有这种东西,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挥手叫道:“哎呀,不要太快了!这样看风景多好啊!”
面对他,玄涧总是有些无奈,他递了一样东西给他,道:“先办正事,这天芒梭给你防身,以后自己用吧。”
李常传接过那东西,好奇地问道:“不是说元婴期以后才能使用吗?”
玄涧淡淡地说:“那是飞鱼梭,太过低级,限制反倒多了。这天芒梭是我以前炼着玩的成品,你把玉简中的口决记住,一会儿简单炼制一下就可以使用了。不过要使用更多功能,还需要你学会炼器之后,进一步炼化。”
李常传大喜,他突然间想起当初被父亲送第一辆车时的感觉。当然,那不过是一辆山地车,父亲也就是这样对他说:“这东西功能多,你慢慢研究,别怕弄坏 ,注意保护自己!”
他就像得到一样新奇的玩具一样,忙不迭地开始翻阅说明书。
海陆空三用!攻防一体!
太帅气了!
李常传眉飞色舞,兴奋地问道:“我现在可以试试吗?”
天芒梭瞬间停了下来,玄涧淡淡地道:“下次吧,已经到了。”
李常传一愣,这么快!那个“说明书”,他也不过看了个开头!就连天芒梭外面的情景,他都还没来得及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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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面就是芙蓉山?”
天芒梭在云端悬停,李常传有些怔然,向着外面看了好久。
天与云相交,下面皎白,上面碧蓝,云天相接处层层金光耀目……
按说也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了,但就是有一种莫明的情绪充塞在心里,说不清楚,有点像惆怅,有点像感动,又有点像遗憾……
他心里模糊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段对话。
“看,李常传,飞起来了!”伴随着兴奋话语的,是一张稚嫩的面孔,对方的眼睛闪闪发光,正转过头来,兴奋地对他说着。
才八岁的李常传托着腮,像个小大人似的:“这有什么稀奇的,还不是被装在铁笼子里……没有风的感觉,就没有飞行的感觉!我长大了,要研究个人飞行器!实实在在地飞在空中,感受风,抓住云,那才叫飞!”
结果还没有实现任何一个梦想,就死了……说起来,将来如果可以御剑什么的,也可以有那样的感觉吧?单说这天芒梭的话,倒也比飞机有趣不了多少……
“你要出去试试吗?”
玄涧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李常传吓了一大跳!
他猛地一回头,看向只有两人在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貌的仙人,不可置信地说:“你其实真的听得到别人心里的想法吧?”
玄涧怔了一怔,失笑道:“正在想这事吗?那就直说吧,别别扭扭的可不像你了……”
李常传眼睛发亮,用力道:“嗯!想!现在就去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声惊呼,脚下踩着的实地猛然消失。天芒梭不见了,他的身体在空中一顿,迅速向下落去!
“哇啊啊啊啊啊——”
李常传长声惨叫,手舞足蹈,身体直线下落。他立刻掉进云中,感觉到大片的湿气扑面而来,把他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一声轻笑,一只手把他拎了起来,放在云上。
李常传下落的势头被完全消掉,他竟然可以无凭无依地站在云端之上,无论脚下还是四周,什么依靠也没有。
他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感觉脑袋还有点晕晕的。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问道:“不舒服?”
李常传回头一看,玄涧正站在他身边不远处,衣袂飘飘若飞,更具仙人姿态。
李常传又晃了晃脑袋,望向四周,只觉得漫天的云彩被自己踩在脚下,就像真正的大海一样。
他心头大快,乐滋滋地道:“没有,感觉好极了!”他突然咦了一声,奇道:“没有风啊!”
玄涧道:“九霄之上有罡风,罡风凛冽,容易伤人……”
他的声音就在他身边,平时听着清冷,这时候却感觉格外亲切。李常传心想,所谓的罡风,应该就是指大气层上的气流吧?可以理解,不过没有风,感觉就没那么真实了……他好奇问道:“那御剑而行的时候,不也是在这种高度吗?”
玄涧点头道:“是的,御剑飞行,如果身处高空,就需要在身体外层形成灵力的护罩,保护自己不被罡风侵袭。”在李常传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中微显怀念,“以前也有一个人,以这罡风的乱流当作自己习练身法的场所,独创了一个流派……”
李常传好奇地向下看了一眼,玄涧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带着他下沉,脚底虚踩在云上。李常传用脚探了探,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笑着抬头说:“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有读心术,我想什么你都知道的样子!”
玄涧不置可否:“那种是不可能存在的。人的心思复杂,瞬息万变,根本无法正确捕捉。最多不过捕捉一些情绪上的波动,大概能知道这人是喜是悲,是乐是痛……即使这样,也未必准确。人心,最是难测……”
李常传望着云海,发了一会儿呆,转头问道:“像你这种的,算是人类吗?”
玄涧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不知道,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过。”
他皱了皱眉头,竟然在认真思索:“比起人类而言,我们无父无母,无人生养,寿命也漫长得没有止限……但我觉得,化身人形之后,就免不了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为了一点小事而欣喜悲伤,为了他人而烦躁忧愁,这与人类又有什么区别?我想,即使是仙,也终究是人,不然又能以何名立足天地之间?”
李常传认真地听着他的话,问道:“时间呢?人类的话,再深刻的感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去,仙人呢?”
玄涧不语。
他的眼神幽暗,万千星辰升起又落下。李常传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下面是芙蓉山的?”
玄涧转头看他,过了好一会儿,眸中才渐渐云淡风清。知道李常传是有意转换话题,也顺着他的意,淡淡道:“我还偶尔行走于人间时,它就已经叫这个名字,当时它在中土名气极盛,几乎无人不知。”
“咦?为什么?有什么典故吗?”李常传问道。
玄涧向下望了一眼,目光仿佛穿透重重云雾,到达了下方的山峰。李常传跟着看过去,真的看见脚下云雾真的渐渐稀薄起来,下面的山峰、城市、田野、零星的湖泊都出现在眼中。由于站得太高,所以一切景物都非常小,但尤其显得视野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芙蓉山在他们的正下方,那里有一片山峰连绵起伏,向远处展开。山上层峦叠翠,尽是一片绿色。
玄涧道:“芙蓉山上长满了木芙蓉,到秋天时,漫山遍野的芙蓉花开,是出了名的美景。”他凝视下方,缓缓道来,无遮无挡的阳光映得他眼眸深邃,肌肤如玉,也让李常传看呆了。
“以前,这山上只有一颗芙蓉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生长在上面的,山上无人,只有一颗树自由地成长着。渐渐地,它长得极高,开得极盛,成为了整个仙界都非常知名的一颗树。”
玄涧的语言极其平实,但李常传好像眼前真的出现了那一颗树,恣意成长,自由地享受着阳光雨露,毫无羁绊。
“那是一颗妖树,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它一直独自在芙蓉山修炼,妖力越来越强大。所有人都期待着它化成人形的那一天,都想知道这样自由到绝美的一颗树,会是什么样的。”说到这里,玄涧笑了一笑,“我听说之后,也有些好奇,也曾经专门过来见过这树一眼。正值秋天,阳光下面,整棵树开满了鲜红的芙蓉花……”
李常传偏了偏头,有些向往。他以前只在公园见过粉红色的木芙蓉,可怜巴巴地在树上挂着几朵,风雨一过,就整个儿地凋落了下去,看着非常可怜。整树鲜红的大朵芙蓉吗……
“但是这棵树始终没有化成人形。作为妖来说,虽然本体才是他们最为强大的时候,但必须化身成人,体验过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才能由妖升仙,成就大道。但这棵芙蓉只以本体修炼,绝不化形。”
“我只好奇过来看了一眼,但当时另有一个仙人,对这株芙蓉深感兴趣,经常来看。这仙人与我一样,是天生真仙,生性洒脱,力量强大。他从来不问芙蓉为何不化形,只把它当人类一样,与它谈谈说说,兴起时在树下抚琴一曲,引来漫山回鸣。”
“我曾经问过这位仙人,为何不劝说芙蓉,但他却洒然道,大道万千,何必强求一致。说不定这芙蓉已经找到了它的成仙之道,恰与旁人不同。我嘴上不语,心里却有些赞同。”
“仙魔大战一场浩劫,那位仙人因故引来万仙万妖的共同追杀,他最后便流落在这芙蓉山上……”
“啊。”李常传轻轻感叹了一声,几乎已经想到了后面的故事。但此时,他看着玄涧低垂的双目,有些触动。
玄涧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李常传已经能看出那些细微的区别。微微的遗憾、惘然与更多奇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这一刻,玄涧明显的心乱了。
“芙蓉树妖用尽全部妖力,庇护于他。树妖并未得道,与这仙人相比,力量远远不如。但它倾尽了全部力量……树妖现形于空中,呈半树半人之态。它其实早已可以得道,但不知因为何故,一直在凡间逗留。这一刻,它为了唯一的友人,强行驱使得道那一瞬间的至强力量,将那位仙人送离追兵的追踪。万仙万妖的集体追杀就此失败,那名仙人虽重伤濒死,却不知下落。”
“后来呢?”李常传追问。
“树妖用尽全部力量,抵挡万仙万妖的群力合击,就此身陨。从此芙蓉山上少了那株自由绝丽的芙蓉树……只是树死犹生,这一棵芙蓉化作了满山的种子,百年后重生成满山花树。只是那一株芙蓉树妖,却再也不见……”
李常传静静凝听。听到最后时,他的目光从玄涧身上移开,凝注着下方。那是一株骄傲又平静的芙蓉吧,独自生存,追求自己的大道。不过即使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妖,也无法摆脱友情的羁绊。那么那位仙人对它来说,是陪伴了它,还是害了它呢?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真可惜……”
他沉默着想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当初仙魔大战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现在的所有事情都与当时有关?它究竟是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后来又是怎么结束的?”
玄涧也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我的说法最不准确……大战之前,我就已经避世隐居,所有事情都是零星传来……”
李常传撇撇嘴:“那时候也没什么人留下来了吧?那还不如你呢!过了这么千儿八百年,凡间的传闻早已扭曲得不得了了!”
他有些失望地说:“那现在的芙蓉山,只算是一个纪念地了,也没什么太多价值了?”
玄涧道:“芙蓉以木成妖,木行灵气极浓。它身陨的时候,也有大量的灵气散逸出来,把芙蓉山改造成了一个极其适合植物生长的地方。”
李常传点头:“所以灵药应该也很多,难怪九极派把根据地扎在这里。嗯……现在我们直接下去?”
玄涧摇头:“你一个人下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李常传也不奇怪,他点点头,说:“怎么下去?你送我呗……”
话音未落,玄涧手指轻轻一点,李常传又是一声惊呼,直线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