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两位使臣提出的条件相当苛刻,因此,关于援助一事,朝堂上争议颇多,数日过去,仍是没有明确决定。
“简大人,当日两国虽有援助盟约,但也有条件,是在南玥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北胡大皇子的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黎默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简碂微有恼怒,眸光明厉,“我南玥泱泱大国,坐拥江南鱼米之乡,难道要为了区区五千石粮食,便让天下人耻笑我南玥不守信于人么?”
黎默冷冷一笑,“北胡本是贪得无厌的豺狼之辈,如此下去,只会得寸进尺,得陇望蜀!难道真当我们南玥是他的粮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么?”
简碂略略提高嗓音,正色道,“难道黎大人竟不知这权衡之术么?下官倒觉得,用富裕的粮食换取安泰的生活,更是重要!”
一直沉默的封奚突然开口,“两位大人切勿动怒。大旱实属天灾,北胡有难,南玥亦不可幸免。此事须仔细商议,执意争论不但伤了和气,亦是无济于事。”
简碂挺直背脊,应道,“若都如封大人这样打着太极,那何时才能决策?我们无妨,可也要北胡的皇子们愿意等才是!”
封奚知他是说北胡单于加重边境驻军一事,他温和一笑,“若是不给,那么,边境之战无法幸免,若是给,那无非是推迟两国交战罢了……”
此事之所以胶着不下,也正是因为北胡每每都是以武力为要挟,往年尚可忍受,可如今北胡如此变本加厉,确实不能忍受。
简碂主和,黎默主战。
这本也代表着皇帝和太后的不同立场。
若是战胜,那么边境驻将曲如灏再提虎啸营的兵符,皇帝恐怕就不好不赏,但这兵符虽然有名无实,却也是皇帝手中最后一道筹码,所以,皇帝自然不想战。
而此时,连封奚都一改往日油滑作态,像是要与黎默站在一线,这让中立的臣子不禁担心,自己究竟应该站在哪边?
一阵沉默后,龙椅上久久不语的皇帝沉沉开口,“不知镇国公有何看法?”
曲庭绱微微躬身,神情颇为恭敬,“皇上,老臣同意封大人之言,北胡仗着铁骑骁勇,便屡屡胁迫于人,我南玥亦非软弱之辈,近日北胡励兵秣马,故态复萌,南玥的边境将士多有不满,士气高涨,因此,臣以为,南玥须与之鼎力一战,以败北胡骄气。”
皇帝沉思片刻,方道,“但仅凭战争,无法解决长远之忧。”
曲庭绱微微踟蹰,尚不得良策。
封奚上前一步,朗声道,“微臣倒是有一法,可安其心。北胡之难,归根到底,并非天灾,实属人为。既然胡人不擅劳作,那么,南玥可派经验丰富的农人,入得北胡境内,授其耕作良方,此法通行之后,便可一劳永逸。”
众人顿时心惊,此法虽不战而和,但耕作乃国之根本,贸然让经验外流,岂不是要让北胡得了便宜?况且边境本是敏感地带,若是以后起了战事,那南玥素来依仗的粮草优势,似乎,就要没了……
他们的思虑,皇帝又怎能不知晓呢……
可若一战,胜了,失了虎符,败了,虽保住虎符,亦可能要失了城池,真真是两难之地!
须臾,皇帝才缓道,“为保臣民之安泰,还是保守策略可行。传朕旨意,着西北边境督军曲如灏,征集五千石粮食,送往北胡。”
于是,此事便以南玥的完全同意做了了解,众人除了在心底嗟叹皇帝仁慈外,也知晓其中利害,因此只能作罢。
北胡的两位皇子对此结果甚为满意,尤其是主力谈判的大皇子君珩,他颇为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而喜不自胜,此刻,哪怕是日日喝着的上品佳酒,也变得愈发醇香可口。
“大皇子,此事一成,单于必定对您另眼相看!”
随从替君珩斟满酒杯,谄笑道。
君珩大笑,“我倒是要父亲看看,那小子能耐,也不过如此!”
那小子,自然是指三皇子君璘,此番北胡单于本意是让君璘跟着历练,原本的条件不过三千石,可君珩一面自行加了两千石,一面暗中调派边境军队,给南玥施加压力。如今南玥的妥协,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立了一功,这叫他怎能不高兴?
“三皇子哪能及得上您的英明!”
这样的谄媚让他更是开心,“边境一战,他便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了……”
随从不知他所谓何意,便不解道,“大皇子是指?”
君珩此时已微酗,他自觉说漏了嘴,便烦躁挥手,“没什么。”
随从见他不愿详谈,也不再细问,又轻声道,“大皇子,那今晚还去如月楼么?”
君珩笑的邪魅,“自然要去!”
……
入夜,华灯初上,邺城街头,一派繁荣。
此时的如月楼,更是热闹。
沸沸扬扬了数十日的花魁大赛,即刻就要开始了。
不少达官贵人,纷纷捧场,只为一睹花魁风采,又或是,一掷千金,买下她的初夜。
众人翘首以待的盼了半个时辰,花魁大赛终于缓缓拉开帷幕。
比赛规则很简单,观众为裁判,自愿竞选的佳丽表演歌舞,获得投牌最多的,便可胜出。
如月楼本为戏园,看台座椅,样样俱全,倒也方便。
曼妙歌声中,各人自展风情,聘婷秀雅,俏丽多姿,举步轻摇,婀娜翩跹,无一不颠倒众生,风华绝代。
可楼下的满堂喝彩,如痴如醉,似乎并不能影响楼上偏角雅间内的三位客人。
如月楼每个雅间都自带飘台,此间也不例外,只不过,坐在飘台上欣赏的人,甚是普通,倒是隐于帘后的三人,衣着考究,虽不张扬,但也着实不凡。
那酱色长袍的年轻公子,五官极是俊美,却又苍白的有些病态,而他对面的紫衣公子,面容秀逸不输分毫,神情淡漠,眼眸清冽,唇角带笑,威仪不凡。另一人打扮最为平常,只着一身白衣,长相很是普通,可独独那一双星眸,仿佛蕴藏千语,流转神光无限。
那酱衣公子正是君璘,他淡笑着举杯对向皇帝,“长卿兄,你找我来此,不会只为了喝一杯这么简单吧……”
皇帝微微一笑,眼睛却是扫过旁边的白衣侍从,眸光深沉不辨喜怒,“我竟不知,原来子骞与你,还有此等渊源……”
这白衣侍从正是月余前皇帝在鸳鸯阁巧遇的知无先生,楚子骞。
他默了默,方道,“微臣也是不得法,才隐瞒身份。”
皇帝淡笑道,“在外唤我澹公子便可。我用人,向来不拘小节。”
说完,他意味深长笑看楚子骞,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君璘嘴角弧度不变,“长卿兄为何不找我皇兄呢?”
皇帝轻笑,“我既信得过子骞,你和他又是密友至交,那我必要一见。”
“恐怕不止这个原因……”君璘添了一杯酒,眼神却瞟向对面飘台。
皇帝但笑不语,他从桌上拿出四个空茶杯,摆成一个四方形,方道,“如今,两国之战,势在必行。”
然后,他分别指了指四个茶杯,“我,你,太后,君珩。我与太后,你与君珩,都是一个要输,一个要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四个杯子两两归在一侧。
君璘眸中光华微闪,“你又怎知我一定想赢?”
皇帝并不惊讶他会再问,只沉着道,“不知你可属意太子之位……”
君璘眯了眯眼,苍白面容突然凌厉起来,“呵……君珩也知道这是个机会!”
皇帝摇了摇头,“不,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领军挂帅的,只能是你!”
君璘笑的和煦,黑眸却是湛寒无比,“不想公子对我北胡局势,倒是掌握的清楚……可不知,公子与我合作,又能得了什么好处……”
皇帝只浅饮几口,声音淡然,“看戏吧……”
一直沉默的楚子骞也是转向珠帘外面,似是淡应,“北胡女子虽容色稍逊,学不来南玥歌女这般娇弱柔顺,但洒脱率性,亦是不可多得。”
皇帝眸色渐深,冷笑道,“可有人却不这么想!”
其余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楼下正有一名华衣公子飞身台上,与一蒙面歌女拉扯纠缠。
君璘微怔,随即苦笑,“皇兄这沾花惹草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
那强搂强抱,行为放荡的高大男子,可不就是君珩么……
今晚来的都是权贵中人,因此,旁人自然不愿沾惹分毫,众人不但袖手旁观,反是看的津津有味,颇为来兴。
君珩似乎已被那女子激怒,盛怒之下,更是用了蛮力。那女子毕竟娇弱,哪能拗得过他?只消几番挣扎,便被君珩牢牢锁在怀里。
皇帝容色渐冷,眸中瞬间便布满寒霜。
君璘却是司空见惯,依旧笑容淡淡的看着楼下。
突然,那女子惊呼一声,面纱落下,露出一张俏怒遍生的精致容颜。
“咦?”
话音未落,君璘便已向台上掠去。
皇帝强压下提气跟上的动作,看君璘一脸迫切的样子,应该不会有事。
可是,怎么会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