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还未行至里间,便见永熙腿上裹着白布,一瘸一拐的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见太后面带焦色,永熙漫道,“母后,不过小伤而已,不必挂心!”
太后此时只恨早上太过大意,竟然被他两句话给诓了去,上前便用食指轻戳他的额头,“就你最不省心!让哀家看看。”
她说着,也不管永熙的一脸不情愿,只将他拉至桌边坐下,便细细查看起伤口来。
好在伤得不重,经太医处理过,血已经止住了。
太后又朝那伤处轻轻一碰,“疼么?”
永熙装模作样的细着嗓子低叫一声,“母后,您也忒狠了!”
太后看着他佯装的可怜兮兮样儿,不由想起小时候他每次受罚之后的赖皮模样,一时心中便软了下来,“好了,好好歇着,别整天去管那些有的没的!”
永熙自然明白她的意有所指,当下便噤了声。
皇帝一直静静矗立在侧,虽然二人同时受伤,太后对他不过问候一句,而对永熙却是小心呵护,若只因为太后对音音的诸多刁难,他尚可理解,所以,看到这样的场景难免落寞,可是,想起几日前的密报,他只觉得那些过往的落寞,简直是愚蠢可笑之极!
即便是连日来的压制,也未能将这份怒火平息半分半毫……他强压下胸腔内猛烈四溢的怒火,眼神淡淡的看着太后和永熙。
此时,太后也正回头看向皇帝,她只觉皇帝眼中那丝淡漠疏离虽与寻常并无二致,可却没来由的让她心头惊跳,她自稳住心神,正色道,“皇帝,此次皇后冤枉了梅妃,平白让她受了委屈,哀家虽然年龄大了,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糊涂角色,总不会因为皇后叫哀家一声姑母就轻饶了她。”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这宫里的东西,哪样不是皇帝的?哀家这便借花献佛,把前头上贡的那匹云锦给了梅妃,至于罚么,就罚皇后禁足半月吧。这懿旨,哀家已经令以蓉去传了,皇帝可还满意?”
好一个赏罚分明!
皇帝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恭敬道,“儿臣谨遵母后懿旨。”
永熙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只嬉笑道,“母后尚在病中,便要为宫中琐事操心,儿臣这就陪母亲去散散心!”
太后笑的愈发和蔼,“你这嘴皮子啊……”
皇帝似是丝毫不介意他们母子二人的亲昵,只陪笑着将二人送出了乾圣殿。
……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陆顺昌偷眼打量了一下皇帝,见他仍是不动声色的批阅折子,他正踟蹰要不要再说一遍时,却听皇上懒懒道,“传她进来吧。”
他赶忙应嗻,躬身将皇后迎进了乾圣殿。
皇帝仍旧飞舞着湖笔,埋首案前。
多日不见,他虽因受伤而面色苍白,但依旧是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皇后不由自主的移至玉案前,轻道,“皇上。”
皇帝淡淡一瞥,放下朱笔,却并不扶她,只看着她冷道,“皇后真是好大的本事!朕离宫才几日,这**便是闹得鸡犬不宁,宅无宁日!”
皇后被他突然的厉色吓到,身子不由一抖,心头没来由的泛上一阵苦涩,“皇上教训的是……可是,臣妾……”
皇帝不等她说完,冷哼一声,“莫要给朕说,是错信了旁人……堂堂国母,竟然连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岂不是要让言官们笑朕,太不识人了!”
皇后本还欲辩,却被皇帝这话给噎住了声。
眼见她眸中泪光隐现,皇帝稍微缓了面色,“太后此次禁足,也是理所当然,你且下去,好好在凤栖宫反省思过。”
皇后本对禁足心有不甘,可皇帝和太后都同意了,哪还有她反驳的余地?
可这并不是最难过的,她最不甘心的,是皇帝竟然回来了!
昨夜辗转反侧的挣扎苦寂,今早骤闻皇帝回宫的震惊焦痛,仿佛开闸的潮水,一下子便涌上心头,她泪眼含珠,凄凄看向皇帝,“错信旁人,是臣妾的错;冤了梅妃,也是臣妾的错;母后罚臣妾禁足,臣妾不敢有怨言。臣妾只问一句,皇上您究竟是为了什么,独自回京了呢?”
她目光切切,似要将皇帝看个通透,就连侍立一侧的陆顺昌也不觉被震住。
皇帝却好像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一问,他面色不变,慢道,“难道你没有听说吗?母后身体不适,朕急于回宫探望。”
皇后微微一笑,可那笑,却无半分笑意,只让人觉得凄楚勉强,“臣妾陪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纵使不爱,但您就不能对臣妾说句实话吗?”
“不爱?”皇帝冷笑,“皇后可是要怪朕薄情寡义了?”
皇后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犀利骇得心头猛跳,可既然已经敞开了说,那便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佯装不在乎不嫉妒的蒙混而过,更可况,她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万千情绪,今日是下了决心要和皇帝开诚布公,于是,她攒紧手掌,恨恨道,“皇上又怎会薄情寡义?!当年,臣妾本以为皇上是忌惮姑母,才要娶臣妾,所以,臣妾本不想嫁,可是,皇上为了孝仪,不惜主动接近我,对我示好,让我心甘情愿的上了花轿,成了你的皇后!然后呢,不到一月,你就娶了孝仪!我这个皇后,便形同虚设!好不容易孝仪死了,我以为你会回心转意,可结果呢?你却是收心敛情,再不爱这**女子半毫……若是这样雨露均沾的和平共处,我尚可忍受!可是为什么!你又喜欢上了她!凭她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长的像孝仪罢了!你怎么能这样……你那样敷衍我,却给她无忧丸,你三番四次的偏袒她,甚至,你竟然还为她回来了!你什么都没给我,你却给了她那么多!”
皇后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全然忘了身份,口不择言,“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她跌坐在地上,发鬓微松,连着三声质问,高昂激烈渐消,只余凄楚悲恸的尾音,仍在殿中盘旋。
四下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皇帝渐重的呼吸和皇后低低的啜泣声,还有,陆顺昌额上冷汗掉地的吧嗒声。他此刻只恨自己不是聋子,不是哑子,怎么偏生落得如此好差事……可他又怎能想到,平日里端庄典雅,温柔怯懦的皇后,发起怒来简直癫狂的如同那些得了失心疯的病人……
皇后不顾仪态,全然豁了出去,此时反倒不怕了,哪怕皇帝正用如此凶煞的眼神怒视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宛如清秀面庞上绽放的一朵玉兰,含露欲滴,“呵呵!可是有什么办法?你喜欢的,终究是得不到!梅妃么?”她轻声嗤笑,眼中妖冶流转,“你的真情假意,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若真爱这个替身,孝仪泉下有知,你们当日那遍传宫中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铮铮誓言,岂不成了笑话!呵呵,你怎么可能爱呢……你不过是演戏罢了……”
她还未说完,只觉一阵风携着龙涎香的馥郁扑至面前,紧接着,她喉头生疼,却是被皇帝扼住了脖颈,不到须臾,她便面色涨红,几欲窒息。
她几次三番的挑衅,连戳皇帝的最痛处,此时没被掐死,不过是因为皇帝还余了一丝理智罢了……
“咳,咳”她犹不自知,强咳几声,面色愈发紫红,“你……负了她……背叛了她……你的心……”
眼见皇帝手上越发收紧,眸色已经全然怒红,陆顺昌暗道大事不妙,此刻哪怕是拼死,也要拦下皇帝,他疾步上前,扑通跪倒在两人面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皇帝在他的呼声中渐渐寻回理智,星眸中盛火隐退,而手下,也不觉放松了钳制。
皇后得空呼吸,立刻挣扎着脱离他的桎梏,直到此时冷静下来,她方才后怕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对皇帝说了那么多大不敬的话?!
她不觉跪倒,只瑟抖着道,“皇上……”
皇帝现下却是完全清醒过来,他虽余怒未消,心下却也是狠狠一震,他素来性子寡淡,今日如此动怒,竟不知究竟是因为皇后说及了孝仪,还是因为她将千梨说的那样不堪……
他瞧着皇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畏缩模样,心中不由厌恶更甚,但思及目前形势,他只吸气暂平胸中火焰,“皇后,朕只当你今日是思虑过甚,失心狂言,暂且不予追究……若是下次再犯,朕,决不饶恕!你可明白?”
他冷冷的俯视她,眸色如冰霜寒雪,瞬间便冷冻了她的心房。
皇后颓然谢恩,转身恍惚着向殿外走去。
皇帝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初遇时那个天真烂漫的曲家怀沛,此刻,便要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心中不无惋惜,却又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朕给了你皇后之位,不是吗?”
皇后身形一顿,伸手触上发髻上那个烧蓝凤形点翠钗,低低一笑,似是自语,“是啊,我可是你的皇后……”
方才的冲动,恼怒,以及过去的嫉妒,痛恨,压抑,哀伤,此刻,全都化成了深深的疲惫,镌刻进了她的灵魂。
皇后么……我曾经以为我是你的妻呵……那么,从今以后,我便只是你的皇后……
外面阳光正好,暖融的金色细密的铺洒在殿外的青石路上,将那石格都照的灼灼发亮。
她眼角瞥见漆红廊柱背后那抹浅蓝衣角,扶着迎香的手不由加重,声音却是轻快无比,“如今已是春天,御花园的花,可都要开了。可笑本宫愚钝,总是分不清牡丹和芍药,玫瑰和月季……”
迎香眼光一闪,会意道,“往常娘娘总不上心,今年看仔细了,便可分辨出来了……”
皇后莞尔,略略提高声调,“本宫今年才看清楚,总比不过皇上,从来都分得清楚……”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朝御花园方向走去,独留那抹蓝色身影,在风中怔怔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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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开更是被逼上梁山的,嘿儿呀咿儿呀嘿唉嘿依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