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木槿阁。
“本宫今日来,不过是闲聊,妹妹不必紧张。”
皇后闲适的品着清茶,一身缕金挑线纱裙,衬得她原本清淡的面容也愈发晶莹玉润,风姿绰约。
闲聊?
那这一众侍卫总管又是做什么来的?
还有……千梨遍扫座下的皓齿青蛾,楚腰卫鬓,低眉道,“皇后娘娘亲临教导,臣妾惶恐。”
那一低头的雾鬓云鬟,看的皇后眼前一恍,想起那日的无忧丸,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她心中冷笑,“那本宫就直言不讳了。迎香,把人带上来。”
殿外鱼贯而入的场景,与昨日何其相似?
众口一词,毋庸置疑。
“不知这奴才们所言,是否属实?”皇后语气平淡,眼角眉梢却尽是春风得意。
千梨起身福道,“臣妾冤枉。这样捕风捉影的事,还望皇后娘娘明断。”
她神色坦然,不卑不亢。
既非铁证如山,你能奈何?
皇后放下茶盏,敛了笑意,只看着座下众妃道,“不知各位妹妹,意下如何?”
瑾嫔秀眉微蹙,犹豫道,“宫门的往来车驾,侍卫们也未曾看清,只是风卷帘起,看见个相似人影罢了。更何况,曲姑娘看到的,也未必就是梅妃娘娘。毕竟,梅妃妹妹和孝仪贵妃,也是九成肖似的……”
千梨不意瑾嫔会为她说话,只是,这最后一句,却无端的有些落寞。
一直未曾言语的曲问诗冷笑出声,“难不成你是怀疑本姑娘的眼神了?”
瑾嫔容色一怔,柔道,“本宫也只是猜测而已,姑娘勿急。”
“小顺子,你来说。”曲问诗疾步上前,从一众奴才中拉出个黄干拉瘦的矮个儿太监,指着他厉声道,“你那日来木槿阁,见到谁了?”
那奴才被她这声厉喝吓得不轻,抖索着跪在地上,“奴才不敢欺瞒主子。那日奴才来给木槿阁送药材,听说梅主子身子不适,在卧床休息。奴才得了张院正关照,便想着瞧一眼主子才能去复命。可哪知……”他畏缩的看了眼千梨,装着胆子道,“奴才却瞧见红荔姑娘作着梅主子的打扮,在这屋里……”
“谁叫你胡说?!”
红荔心中急怒,便欲上前去和他理辩。
小顺子见状,便跪行几步,在皇后脚边伏倒,“皇后娘娘,奴才没说谎。不信,不信您可以去查,奴才,奴才还看见红荔将梅主子的水玉鸢尾簪弄断了!”
水玉鸢尾簪?!
千梨突然想起梳妆台上的那支兰碧簪子,那是永熙托人带给她,说是上次的赔礼道歉,但这礼物太过贵重,又因着那样的莫名心思,她本不想收,又想着来回折腾反而更加显眼,于是便将那簪子放在匣内搁置了,而如今……
那****是叫红荔扮作她的样子,以防万一。
其他人的证词,尚可用形容相似含糊带过,可只过了一夜,便多了小顺子这样现实的供词……
来不及思虑心中蹊跷,千梨兀自镇定道,“本宫倒不知,一个御药房的小小奴才,竟对宫中饰物如此清楚?!”
皇后一边暗自惊叹她的迅捷反应,一边沉声道,“是与不是,妹妹不妨拿出来一看,此事便可明了了……”
千梨唇角冷笑,为皇后那按耐不住的隐晦得意而微觉讽刺,簪子断了不可怕,只是,若是追究其这簪子的来源,怕是又要生出一番事端了……
她侧身朝芷香示意,“芷香,你去拿那簪子出来。”
芷香眼中担忧,不安的回望千梨。
千梨断道,“还不快去,莫让皇后娘娘和众位姐妹等着!”
芷香稍作踟蹰,终于返身进了内间,须臾,便捧了个盒子出来。
千梨打开锦盒,那丝白绸缎上躺着的,可不就是已经截成两半的簪子……
皇后眸中燃起一丝幽火,“不知妹妹如何解释?”
若是无人,千梨已然冷笑出声。
一个簪子而已,难不成摔断了还要报备给你?
这样的人证物证,不觉得太马虎了么……
只是连累了红荔……
千梨正待开口,却见红荔突然跪地高道,“梅主子,奴婢对不起您……”
她说的恳切真诚,而她原本明丽的双眸,此时仿佛盛满了决绝的决心,让千梨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
“皇后娘娘,那日梅妃娘娘确实私自出宫,还让奴婢假扮她的样子,以期蒙蔽众人。那簪子,便是奴婢在梳妆时不小心打断的。”
原本还扑朔迷离的真相,加上红荔这番陈词,大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之意。
除了瑾嫔的担忧,苒悦的漠然,其余嫔妃,均是长吁出声,仿佛嗟叹终于罪名成立,尘埃落定。
这样的措手不及,竟是让千梨一阵惊骇。
那日小昭的诬陷指责,红唇纤指,还历历在目,而此时这一幕,竟然如此似曾相识……
只是,那时她尚可镇定自若,泰然以对,如今面对红荔,她……
红荔眼眸微红,其间闪过愧疚,不安,以及,针芒般的狠厉。
千梨不禁苦笑,她宁愿相信,这样陌生的她,不过是受人蛊惑的虚幻假象罢了……
可是,理智告诉她,可能么?
不可能的。
偌大的木槿阁,只有红荔和芷香知晓她出宫之事。
为何小顺子会那么轻易就看到红荔?
为何还会有断了的簪子?
能碰到那簪子的,无非就是三个丫头而已。
至于那是何时断了的,那一日,还是昨夜,她已经不愿去想了。
她以为她可以相信她的。
甚至,她方才还在担心连累到她,可只消一句话,那无谓的担心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只是,她又怎么知道,那日同她出去的,还有皇帝……
让皇后如此兴师动众的王牌,竟然就是红荔!
千梨深深的看着红荔,仿佛要将过去两年的时光全部纳入眼底才肯罢休,良久,她才缓缓道,“罢了……”
被自己身边的人背叛,这滋味,不会好受吧……
如今没了皇帝的庇佑,你又能怎样呢……
皇后心中雀跃翻腾,可长久的矜持让她不似旁人那般形容于表,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千梨,状似惋惜的叹道,“宫嫔私自出宫,按律,当是死罪……”
千梨却并无惧色,只冷笑道,“还请皇后娘娘借一步说话……”
皇后以为她不过是想借机诡辩,便俯身将耳朵凑近千梨。
千梨诡异一笑,只低语道,“若要论罪,臣妾还有个同党,在,玉龙山。”
皇后只觉耳边热气凉如冰雪,丝丝扣扣直击心尖!
她本还思忖,千梨正得宠,何必冒着死罪,如此偷摸出宫,以为神鬼不知,可却让曲问诗给撞了正着,再逐节查探下去,直到她的贴身宫女,她本也以为红荔对千梨,必是忠心可鉴,可谁知她竟欣然同意……彼时她还嗤笑,所谓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即使没有姑母的告诫,她也不会把她怎样,无非是给个教训,压压她的势头罢了,说到底,皇帝对她的宠爱,也不过是水月镜花而已……
更何况,皇帝不在,即便按律处置,也难保皇帝不会迁怒与她……
而现在!
她竟才知道,原来,皇帝竟也同行!
原来这才是姑母的隐晦不言,曲问诗的闪烁其词!
可她尚不及去思考这究竟是姑母的考验抑或是问诗的预谋,却已教千梨的如花笑靥乱了方寸!
出宫,无忧丹,三年前的记忆,何其相似的纷杂涌现,如同残冰利刃,割得她遍体生寒,她竟辩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千梨,还是她?
一时间,嫉妒,惊疑,愧疚,伤痛,忿恨,不平,各种情绪齐齐浮现,竟是让她失了心神。
皇后方才还光华流转的娇容,此刻却如风雪肆虐后的伤城,满目萧索。
众妃皆是惊叹,唯有瑾嫔锁紧了眉头,而苒悦,则目带霜华,冷笑不语。
“臣妾有罪,还请皇后娘娘责罚!”千梨静静攫住她目中锐惊之后的颓然,轻道。
皇后缓过神来,甩开曲问诗要搀扶她的双手,狠狠盯住千梨,“既有内情,容本宫再查一日,再做定夺。”
千梨淡然一笑,“臣妾,多谢皇后娘娘。”
众人不知千梨究竟说了什么,竟让皇后方才还狠戾的神色一下便怅然失索,皆是惋叹,似是叹息这场宠妃落败的好戏终未上演,又似感嘲皇后的来势汹汹竟然如此堪堪收场……
而红荔,则在听到皇后的话后,惊惧抬头,眼中满溢着不可置信的疑惑惊诧……
皇后竭力持住心神,不让自己的声音发出急怒的颤抖,“此事未果,但下人之罪,绝不可轻饶,红荔身为宫女,竟敢冒充主子,杖责五十!”
她说完,厌恶的剜了红荔一眼,我不管你是真心卖主求荣,还是合伙看我出丑,今日这口怨气,我必是要出的!
红荔先是大惊,看到皇后正欲离去的身形,她便扑到她身前疾呼道,“皇后娘娘,奴婢的话,千真万确!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
皇后冷哼一声,一脚揣在她心口,犹不解怒的厉声道,“以下犯上,再加五十!”
她言罢,再不理会红荔,便头也不回的跨出殿门。
众人见皇后失了颜面,便纷纷怏怏告退。
苒悦走在最后,她冷眼扫过地上的红荔,哼了一声,“活该!”
只是,她的神色不似鄙夷,更似自嘲。
而瑾嫔则回头安慰千梨道,“娘娘且放宽心,这样空穴来风的事,并无真凭实据,皇后娘娘也动娘娘不得。倒是娘娘身边的婢子,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千梨微笑点头,瑾嫔的善意虽然让她费解疑惑,但却在此时让她心中着实一暖。
她必然不会有事,可却不是因为空穴来风。
待得殿内只剩下千梨和三丫,芷香,红荔主仆四人,千梨方才踱到颓然失神的红荔面前,漫然道,“你可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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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惨淡,唯一的做法就是,啥也不想,默默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