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梨跨进木槿阁时,红荔和三丫正在张罗午膳,只是,怎么还有他?
三丫眼尖,见她进来,忙笑道,“娘娘您可回来了,这燕窝再不喝,又要回炉热着了!”
红荔拍了一下她的手,“热就热着,你还抱怨起娘娘来了!”
三丫吐了个舌头,很是可爱。
千梨也不理会她俩,只对旁边躬身行礼,却一直不得开口说话的宵尹道,“宵太医快起吧,不必如此多礼。”
宵尹微笑,“微臣多谢娘娘。皇上不放心娘娘,特让微臣来请平安脉。”
千梨见他目光闪烁,便在桌前坐定,示意三丫和红荔都去外边伺候,只剩两人在房内。
她端起眼前的玉碗,搅动两下,声声清脆,“早间已经请过脉。宵太医现下怕是领赏吧?”
宵尹眉间平和,语气静默,“微臣不敢,为娘娘效劳,是微臣的本分。”
“除了诊脉之外,还要去查探这深宫里的污秽之事,本宫竟不知,这太医院的本分,也要越过慎行司去!”
千梨双眸含笑,可脸上却是毫无笑意。
宵尹并不反驳,“微臣此番,只为表明忠心,绝不贪恋赏赐。微臣甘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他眼间流转的坚定,仿佛他的忠心,日月可鉴。
千梨眉间疑虑一闪,只微微沉吟,“本宫不太明白宵太医的意思。”
“微臣敢问娘娘,真的不知是小昭所为么?”
千梨不语,只轻啜了口手中汤羹,舒滑甜糯,这味道,确实不错。
宵尹轻笑,“微臣愚钝。娘娘早就发现小昭有问题,又怎会不知那药里有毒呢?即便没有无忧丸,娘娘也有自救之法,又或者,没有子嗣,正是娘娘想要的……”
他不去看千梨微变的脸色,又接着道,“只是,娘娘此次却是想错了……想要拉下皇后,并没有那么容易。文婉仪之事,漏洞百出,如此马虎的伎俩,莫非娘娘以为,皇后竟是丝毫没有察觉么?娘娘切莫忘了,皇后她可能反应稍慢,但却,并不蠢!”
宵尹眼眸虽是温和,可言语犀利,全然不似方才的文雅恭顺。
千梨心头微动,放下玉碗,双眸平静道,“原来容嫔背后的高人,竟是宵太医!”
宵尹苦笑,撩起衣摆,跪伏在地,微微摇头道,“容嫔背后之人,必是另有其人。而这个,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他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玉只是寻常软玉,在这宫中并不怎么稀罕。只是那半透明的白色月牙上,却若隐若现两个模糊字迹,音音。
千梨接过玉佩,不觉大惊,手下意识的去摸颈上玉佩,可那硬实的触感却并不能平息她的心跳。
“你……”
宵尹深深的看着她,半晌才道,“念双。”
仿佛平静的海面风暴骤起,千梨只觉心脏哽在喉头,狂跳不止,再看宵尹那炯炯双目,竟是一阵惊惧繁杂。
“这玉佩,是你们的贴身之物。留住它,也是我的私心。”宵尹那并不十分耀眼的眉目,此时却分外清俊,“三岁那年,你爬树时,不慎摔落,若非她将你护住,只怕那次手臂骨折的,就是你了……四岁那年,你不小心溺水,若非她将你推上岸,那么,卧床三月的人,恐怕也是你了……”
他的眸中渐渐晶莹,“念双,难道你忘了,当年那个引哥哥么?”
千梨心中惊跳渐消,取而代之的,却是惊喜之后的蹉跎感慨。
难怪初见时会有那样的熟悉之感,却原来,竟是他。
细雨润衣,落英缤纷。
那样精雕细琢的一双玉人,齐齐出声,“引哥哥。”
五岁的白衣小童,霎时便红了脸。
那之后,闯祸的是她们,受罚的却总是他。
他总是那样好骗,即使双手被打的通红,也从不吭一声。
她总以为他傻,可后来她却懂了,他从来都不傻。
“念双。”
他清雅的嗓音将她从旧日回忆中拉出,千梨满目欣喜,声音也不复平静,“引,哥哥。为何你……”
“你想问,为何我的面容与小时候不同?为何你七岁之时,我会从圣殿消失?而如今,又为何会出现在宫里?”
宵尹温柔一笑,随即伸手轻抚她的额发,“念双,那你可知,为何皇上会如此信任我?”
千梨恍然,“你……原来,你同她一起入了宫?那之前,你说是三年前才入宫的……”
“终究是我无能……”他眸中一痛,双拳紧握,“她那样年轻,竟然……”
“姐姐她……”
千梨胸口闷痛,言语也哽在喉间,双眸切切,神色悲恸。
宵尹也红了眼圈,“先帝待音音极好,虽是义女,却有如亲生。那短短几月,我从未见过天下间哪家父母会如此疼爱子女……我不知道先帝为何要找音音,若非那****因病留在圣殿,恐怕被带回宫的,就不止音音了……只是,”他声音艰涩,眸中幽光冥现,“我本以为,皇上与她青梅竹马,定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可……最后却是如此结局……”
“姐姐……”千梨忍住眼泪,“从七岁之后,我每年便只能在腊月之时才能见姐姐一面,可那一年,我见到的,竟是……原来,连这一面也成了奢望……”
两人之间的空气顿时凝结,那样鲜血淋漓的凄惨,他们又如何能忘记?!
“究竟是谁?”
千梨稳住心神,语气阴森,眸中幽火如阴间厉鬼,纵使外头骄阳似火,却也掩不住她身上四溢的凛冽之气。
宵尹微微一愣,曾经那个梳着小辫,唱着歌谣的顽皮少女,如今,竟也被这深宫磨砺出这样的狠戾了么?
他心中沉痛,是谁呢?
那一夜,瑶光殿里灯火通明,太医们奔走进出,最后,却只能在那一盆盆血水中,看着她香消玉殒,宫人,太监,全部都被杖责处死,甚至是那些奉职的太医们,都被皇帝罢免赐死,若非音音嘱他遗愿,让他得了片刻喘息之机,只怕他当时就已下了黄泉,如今又怎么能出现在此呢?
三年过去,皇帝的不闻不问,皇后的坦然以对,太后的置之不理,这一切看似异常的平静,却是让他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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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再上传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