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河面上白雾如幕,苏尘找了把小刀,用细竹做了支粗制滥造的竹笛,吹了吹发现音色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差,当即心满意足,一曲吹罢,把睡眼惺忪的柳飞吵得直想跳河,众人忽然瞥见十几个渔民牵着自家小孩也登上了这艘村子里仅有的双桅桨帆船。
这艘船造价不菲,由几十家渔户合资买下,平时不用于捕鱼,仅用于送货。
男主人解释说,白鹿城太学宫的学子们已经休假,村里的渔户们商量着合伙出钱去请个先生来教教孩子们。
冯熙点头表示理解,虽说这无疑是一笔巨额的开销,但对于孩子们前程的影响无疑也是巨大的。
“说不定孩子们以后不用打渔了,会成为有钱人,像这位公子这样的。”
冯熙乐呵呵看着苏尘,后者平淡吩咐:“你去做早饭。”
孩童们这么早被拉起床,大多生着闷气,大人们置若罔闻,毕竟是为子女的将来着想。
苏尘瞥了眼船舱里的厨具与食材,瞬间没了一试身手的兴趣,对银发少女说:“妹妹,等到了白鹿城,哥给你露一手。你以为老冯厨艺很高么?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
意料之外的是,银发少女一脸不胜心向往之的神情,问道:“多久才到?”
“本就是顺流行船,流苏河这一段水路又没什么激流险滩,如果河面再有顺风,不消一个时辰就能到。”
舵手大清早就喝起丹阳郡有名的土产“红霞珠”,此酒后劲很足,他也不怕伤胃,边喝边侃侃而谈,不停地说着若能请回太学宫的先生给孩子们上课,他再苦再累也值了。
忽然,河面上起风了——无可挑剔的顺风。
没有半点征兆,猛烈的河风不期而至。
就连这些熟谙天候的渔民们都始料未及。
“这是老天有眼啊!今天必能请回太学宫的先生。”
舵手激动大叫:“快点把帆撑开,扬满!”
老天自然是无眼的,这风自然也不是天风。
银发少女在船头亭亭玉立,翩若惊鸿的身影被温煦的朝霞晕染。
恰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
谁会相信,灵狐此时考虑的正是中午吃什么。
“你告诉我她的来头,这一路上我给你做牛做马。”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柳飞彻底没了骨气。
“你这么问我很为难。”
苏尘耸耸肩,说道:“再说,马我有两匹,牛我也用不上……”
“那你告诉我她修行了多少年。”
柳飞锲而不舍,打算凭借大风盟对灵兽的深厚了解曲线救国。
“你不知道女人的年龄是秘密么?”
苏尘皱眉。
柳飞忿忿不平,连早饭都吃不下。
苏尘吹着热气腾腾的鱼片粥,随口道:“待会儿过几招,你能胜我一招半式,我就告诉你。”
柳飞哈哈大笑,就连抱剑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凌绪都走了过来。
在厨房里刷锅的冯熙头也没回,眼角无缘无故微微湿润,叹息道:“战斗的记忆是属于身体的。一招一式潜移默化而成,深入骨髓、永不能忘,荒废五年、十年又怎样?人可以背弃自己的过去,但身体是不会忘的。”
苏尘默默喝着粥,他喝粥的速度既慢且匀,仿佛软糯若无物的粥水也需要细细咀嚼。
前世的苏尘博学多闻,见识、阅历堪称冠绝天下,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问题是真正伤脑筋的。
但现在,他有些为难。
暴露实力是大忌,深深隐藏实力才是盗皇九死一生但每次都能活下来的底牌。
可他现在只想出手,而且是将所有压箱底的技艺毫无保留展示出来的出手……
先天窍穴恢复之后,体内的浩瀚真元自发流转于三条大脉,一发不可收拾。小侯爷明显察觉到自己的感知能力远胜以往,然而最诡异的,还是对于交手的强烈渴望。
自从一拳击毙血狼帮小头目之后,苏尘越来越想找个人认认真真打一场,这并不是什么嗜血的冲动,也不是为了发泄旺盛的精力,只是想跟人过招,仅此而已。
他很清楚,如果强行将自己战斗的欲望一直压抑下去,久而久之,身体必然会出问题的。
“罢了,没有底牌就没有底牌吧。我不是还有她么……”
苏尘慢慢放下陶碗,苦笑着摇头道:“总不能把自己活生生憋死吧。”
这艘双桅桨帆船本就比不得可以容纳千人的楼船,此时甲板上还围了一圈观众,能够腾挪的空间就更小了。所幸柳飞与苏尘切磋的是技艺而非实力,不会嫌地方窄小。
纤毫之争。
用意,不用力。
双方拆招近千手,看似平平淡淡,体内真元牵引的速度却已是二人修为所能承受的极致。
柳飞虽然比苏尘多了后天窍穴的优势,但在真元方面却丝毫占不了什么便宜,尤其在交手过程中苏尘的真元牵引渐臻佳境,攻势由快转慢,一招一式隐约有了繁极至简的意味……柳飞开始额头淌汗,心力不支,疲于应对,渐渐只能靠本能反应来赌运气。
苏尘的意识也逐渐恍惚,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忘我。
凭栏处,且听风雨之声。
柳飞朝后一跃,大叫:“我认输!”
苏尘浑浑噩噩走向船头,面朝霞而立,不紧不慢吸气、吐出,体内磅礴如大江决堤般的真元逐步化为涓涓细流,静静流淌,无孔不入,无微不至。
察觉到了……不足之处。
小侯爷身子一晃便要跌倒,银发少女将其扶住,缓缓放下,轻声道:“睡个好觉吧。醒来之后,别忘了给我做吃的。”
甲板上的渔户们看得不明就里,只当是两位公子吃饱了没事闹着玩,其中一个玩累了倒头便睡。
只有一个孩童一直目不转睛,认真看完两人切磋的整个过程,他紧握苏尘做的竹笛,纹丝不动,目光怔怔,似已忘形。
柳飞脸色发白,周天真元大乱,看穿了凌绪表情木讷心里却是十足的幸灾乐祸,忍不住骂道:“老黄脸你看什么看,有能耐你来试试啊,除了剑你还会个啥?”
“我只会剑。”
凌绪羞涩抚摸着剑鞘,轻声道:“这辈子,我就剩下一柄剑了。”
冯熙不停搓着双手,脸色平静,越来越快的搓手速度却已揭示了他的不平静,冯熙凝望被清晨的金色霞光包裹着的身影,喃喃低语道:“真的是‘慧剑’……千年难得一见,老夫在入土之前,能追随此子走上一程,此生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