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偷袭失败,还死伤数人,而我无一伤亡。陈义闻之大喜,叫张久隆置办一头猪、50斤鱼、两坛老白酒,自己亲自带人送到一大队,慰劳弟兄们。
当晚,一大队队部办了9桌酒席,因只有4张桌子,有5“桌”酒菜就放在铺在地上的芦席上。菜是红烧肉,红烧鱼,蒸茄子,青菜豆腐,蚌肉白菜汤。陈义坚决不上桌,让参加战斗的队员上桌,自己和江海龙、陆文益与其余队员席地而坐,共饮庆功酒。队员们乐不可支,吃酒中争论着是谁打中了敌人。一张桌上一个队员高声喊着,是我打中那鬼子的,我瞄准他头打,他捂着眼睛倒下去的。另一个队员忙说,我也是瞄他的头打的。陆文益听到这里,不得不插嘴道,你们射击要领都忘啦?要瞄准敌人的胸脯打,这样目标大,容易打中。队员们立刻回应道,打的时候都忘了,心里恨,只顾往敌人头上打。全体哄笑。全场唯有江海龙情绪不高,自己手握新枪,子弹满匣,却一枪未响,实在脸上无光。
这夜陈义没有回去,就住在队部。临睡前,他召来江海龙、陆文益,问他们下一步有何打算。江海龙心里没数,拿眼睛看陆文益。陆文益也不客气,谈了自己想法。他说,鬼子伪军这次吃了亏,肯定要来报复,我们要有思想准备,日夜警惕,不能打就撤,还要组织群众藏好粮食,敌人来了,说跑就能跑,不留东西给敌人。陈义听了很满意,说就按陆文益讲的办。
有人找陆文益出去有事。陆文益出去后,江海龙问陈义,陆文益这么能干,你从哪里请来的?陈义笑笑说:“哪里是我请来的,也是别人介绍的。陆文益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因反对校里教日语搞日化,打了那教日语的人,遭日军通缉抓捕,落脚在我这里。你别看陆文益白面书生样子,他各种枪支样样精通,军事知识是一脑壳,我怀疑他是学过军事的。他来时正好原来的一大队长离队去香港做生意了,我就叫他来当副大队长。他要是有你这样的关系,我早让他当副团长了。”
江海龙听了,才明白陈义为什么没让他当大队长。同时觉得陆文益与他有同样的打敌经历,心里对他更敬佩了。又问陈义,杜副官是哪里来的?陈义说:“他是个老土鳖,是本地的一个有爱国心的粮户。我起势在这里,保大家田地,他支持我,供应我部队粮食,所以我让他当副官。这人胆小谨慎你也看出来了,他有他的小算盘。反正现在国难当头,只要拥护抗日,我们不要计较人家短处,人越多越好。”
江海龙点点头,这时提出了埋在心头的问题:“团长,我们为什么不出去打鬼子?”
陈义一听,脸色就变了,不客气地说:“海龙,我告诉你,你不能乱来。我们现在跟他们打,只能吃败仗。你看看你们大队,枪都没有几根像样的,出去怎么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保护好这个沙面就是最大的功劳,在这个事情上,你要听陆文益的。你要出去,必须经我批准。”
江海龙听了嘴上不说,心里在说,像你们这样,小鬼子一辈子也赶不出中国去。
第二天送走陈义,江海龙就请陆文益教他打枪。陆文益请江海龙先给队员上课,江海龙说,我枪都不会打,有啥脸给队员上课。陆文益拗不过江海龙,只好先教他打枪知识。从装弹退弹学起,再学拆枪装枪,然后讲射击要领,怎样瞄准击发。一连几天,江海龙练得茶不思,饭不想,心思全在枪上面,连陆文益带他看望各小队的警戒地带,也不在心上,拿着枪比比划划,恨不得马上找目标试一枪。
江海龙终于懂得用手里这把枪了,一个念头紧接着冒了出来,就是实打实地打几枪,试试打得准不准。他也晓得,子弹紧张,一发也不能浪费,而且在这里不能随便开枪,于是,一个想法又钻了出来,就是找敌人试枪,看能不能打他一个。想法一出,这个念头就控制不住了。
这天,江海龙对陆文益说,他到北沙面去看看地形。陆文益因为约好要去村里做群众工作,没法陪同,就叫勤务员跟着他去。江海龙带着勤务员不快不慢到了北沙面,一到那里,就对勤务员说,我要到对面找一个朋友谈点事,你要么在这里等我,要么回去。勤务员一听,立即嚷着反对:“那不行。陆大队长关照我,不让你一个人走的。”原来,陆文益早看出江海龙心思不定,学会开枪可能要出去“惹事”,所以叫勤务员看牢他,不让他随便行动。此刻陆文益不在,江海龙来脾气了,眼一瞪:“他是大队长还是我是大队长,谁听谁的?啊!”勤务员不敢与江海龙顶嘴,只得说:“那要告诉陆大队长一声,你才能去。”江海龙“嘿嘿”一笑,坐到地上:“那你快去报告,我等你。”“那你不要跑啊!”勤务员说着,不放心地看了江海龙一眼。江海龙说:“不会,你放心。” 勤务员将信将疑又看了江海龙一眼:“你真要等我,你要瞎跑,陆大队长要处分我的。” 江海龙心里急,被勤务员这么一说,不禁有点火了:“你这樊(烦)家老太婆(当地方言,指啰嗦唠叨),有完没完,快点去!” 勤务员这才拔腿去找陆文益了,跑得飞快。江海龙等勤务员一没影子,“嘿嘿”又是一笑,也拔腿飞一样走了。
江海龙越过沙地,穿过农田,又沿着沟壑,像脱兔一样狂奔,接近了靠龟头角最近的那个敌据点,才借着芦草掩护,慢慢靠过去,最终在进出据点的路口边埋伏下来。
江海龙探头观察据点。这个据点并不大,有一座两层高的岗楼,四周是五六间房子和围墙,墙上还有射击孔。离岗楼五十步之内,草木没有一根,光秃秃的,人过去就会暴露。江海龙又朝四处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连岗楼上也不见哨兵站岗。
他娘的,小鬼子都死啦?知道你江老爷来,吓得跑掉了?江海龙正想着,听到“吱吱嘎嘎”一阵响,朝据点门口一看,看到一个“黄脚踝狼”斜背着步枪推开了木栅门,然后走出门口,又转身等在那里。不一会儿,出来一群,是3个鬼子6个“黄脚踝狼”,其中一个“黄脚踝狼”还推了一辆独轮木架车,车上有两小捆麻袋。江海龙寻思,他们是要到哪里运东西去?寻思间,敌人并列两队,迈着步子朝路口走来,车子走在最前面。转眼间,他们接近了江海龙。江海龙这时下了狠心,今天我手里不是船板,也不是铁锹,是能连发的手枪,我叫你们这群强盗走狗也尝尝枪的味道。江海龙这么想着的时候,枪口伸了出来,瞄准了走在最前面推车的“黄脚踝狼”,“叭”地开了一枪。这一枪打得也真是神,子弹从那个“黄脚踝狼”的肩骨处穿过,又打入后面一个鬼子的嘴巴里。
江海龙原想连着开枪,但他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原来随着子弹出膛,枪口上跳,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发麻,枪差一点脱手掉落地上。陆文益在教江海龙打枪的时候,说这说那,偏偏没说到后坐力。江海龙着实吓了一跳,以为枪膛爆炸,不敢打第二枪,而在这时,训练有素的敌人,立即向他藏匿处举枪还击。岗楼上的敌人闻声,很快行动,居高临下也向他藏匿处射击。江海龙一时六神无主,只清楚一点,自己如果不快逃,今天就会被打成肉浆。于是,他一个翻滚,提了枪朝来路飞奔而回。
敌人已看到就江海龙一人,一边喊着“新四军的民兵”,一边恶狼一般追赶。据点里又出来几个鬼子,跟着追击。子弹朝着江海龙逃跑的方向,一颗接一颗射去。
江海龙跑得小腿抽筋,也没感觉到与敌人拉开多少距离,龟头角离他至少还有三四里,他可能跑不到那里,就死在半路了。就在江海龙感到绝望的时候,猛听得前面芦苇里传来陆文益的喊声:“快点过来,我们掩护你!”听到陆文益的声音,江海龙身上突然间长了力气,两脚像飞轮一般转动,瞬间就扑进了陆文益他们临时的阻击阵地。敌人不知情况有变,依然不顾一切追来,迎头被一阵弹雨打得栽倒三四个。敌人不敢追了,以为遇上了预先有组织的伏击,不战自退。
江海龙这一次是走了麦城,弄得有些灰头土脸,被救回大队部后,坐在一角一声不吭,等着陆文益的批评。但陆文益好像没事发生一样,叫勤务员想法弄点鱼虾来,又说大家辛苦了,中午吃好一点,庆祝庆祝又打了胜仗。江海龙看陆文益一直不追问他,反而急了,忍不住问陆文益:“你怎么晓得我去据点了?”
陆文益拉了一张凳子坐到江海龙对面,笑嘻嘻地说:“你啊,这几天的行为和脸色就告诉我,你手痒想试试枪。早上你要出去,我就晓得你想做啥,只是没想到你根本不听勤务员的,跑到据点去。”
江海龙羞涩地一笑,说:“看来,我是瞒不过你。不管怎么说,我谢谢你今天冒险救了我一条命。我今天出了洋相,你不要笑话我。”
“说什么外面话,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抗日的生死弟兄。你也不要为今天的事情不好意思,当年关公也吃过败仗走了麦城,你这一点算啥。但以后你无论如何要记住,做这种事你一定要跟我打一声招呼,你胆大勇敢是好的,但蛮干瞎撞是不对的,是要吃大亏的!”陆文益停了停,眼光有点严肃了:“你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现在是在部队里,打仗要有步骤,要得法。以前你几次杀敌得手,说实话,是有偶然的因素,以后不可能次次得手,今天就是个教训。面对整个日本侵略军,个人的拼杀,作用毕竟是有限的。现在你又是大队长,做什么事,一定要考虑整个部队的利益,个人英雄主义千万要不得。”
陆文益教育着江海龙,又婉转批评。
“是,是。”江海龙心悦诚服地认错。
“还有,我晓得你有想法,觉得部队不拉出去打,矮东洋怎么能消灭。你的想法我不反对,但是现在,我们确实没有力量和条件出去打。我们会创造条件出去打的,你对此要有耐心,要有信心。”陆文益语重心长地开导江海龙。
江海龙字字听到耳朵里。
这天夜里,江海龙实在睡不着,心里有好多话想跟陆文益说,于是翻身起来,走进了隔壁的陆文益住屋。
陆文益正在煤油灯旁看书,一见江海龙进来,忙收起书,请江海龙坐,又问大队长有什么事?江海龙忙说:“我说过,你不要喊我大队长,我不习惯,以后你就喊我海龙。我不晓得我们年纪谁大,如果我大,你喊我江大哥也行。”陆文益就问,“那你多大?”江海龙回答:“过年27。”陆文益听了说:“你大我3岁,我当喊你大哥。但我不习惯这种称呼,就喊你海龙如何?”“好好,”江海龙满口答应。
两人聊起天来,江海龙提到了陈义对陆文益的介绍。陆文益就此将话题引到了今后出路上。他问江海龙,以后有什么打算?江海龙回答,就在这里了,到打败小日本为止。陆文益听了点点头,接着说,这里虽好,但并非久留之地。那天我对陈团长就讲过,敌人肯定要来报复的。问题不仅仅是报复,鬼子对我们这种抗日武装,是绝对不会允许存在的。他们想统治中国,想叫我们中国人全部当他们的奴隶,怎么会对我们心慈手软呢?
陆文益讲到这里,拿起床边的竹壳热水瓶,倒了一碗开水,递给江海龙后,继续说:“也许海龙你会问,陈团长来这里拉队伍蛮长时间了,为啥鬼子没派大部队来打?那我今天就说一些江苏一带的形势给你听。从1940年春汪精卫这个大汉奸在南京成立卖国政府开始,他和日军相勾结,对江苏实行重点统治,以巩固所谓他们的领地。江苏这里,始终是抗日斗争最激烈、最艰苦也是最复杂的地方。新四军在苏北重建军部后,敌人对这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这两年一直进行重点进攻。最近,日伪就集中了5万多部队,对苏北新四军进行围剿。而在苏南,汪伪军政并进,依靠日军的武力,集中力量进行‘清乡’,以彻底消灭他们眼皮底下的抗日力量,以此来摧毁人民的抗日意志。我们江北苏中这一带,正好在这两头中间,敌人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一旦他们缓过气来,能放任我们吗?前几天,敌人偷袭我们,就可以看到,敌人的蟹脚想伸过来了。”
江海龙听了,除了对当前形势感到新奇、对日伪军的进攻感到气愤外,还在想,这陆文益怎么见识这么广、知道的这么多?
陆文益问江海龙:你知道新四军吗?
江海龙在江湖上走,早就听说过新四军,而且还知道,一个叫毛泽东的,在陕西延安领导全国的抗日斗争。他还听讲过在这一带的新四军司令陶勇,老百姓这样宣传他:“戴着灰军帽,背着‘白朗宁’。骑着枣红马,抽着‘大前门’。见人笑哈哈,握手大把劲。说到杀鬼子,满脸威风生”。江海龙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可是,江海龙一直没见过新四军,现在陆文益问他,就直直地回答:“听到过,但他们像神仙一样,我到哪里找他们?”
江海龙回答的这一句话,让陆文益一下看清了对方的心,对江海龙更放心了。他靠近了江海龙说,我们如果坚持抗日,要求生存,求发展,我们就一定会和他们走到一起,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找我们的。
两人国事家事一直谈到深夜。
江海龙回到自己屋里,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陆文益的话,觉得陆文益说得太有道理了。自卫团这几百个人,上百条枪,方圆只十几里地,鬼子真要打过来,是根本不经打的,和新四军联合起来,那就不一样了。但新四军在哪里呢?
江海龙万万想不到,他身边的陆文益,就是新四军派来的。
陆文益是本地北面人,小学毕业后,考进简易乡村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家乡小学教书。他在学校时就读了许多进步书籍,如鲁迅、郁达夫等人的著作,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爱国青年。1937年抗战爆发,他离开家乡寻找抗日救国之路。在武汉,经八路军办事处介绍,参加了晋察冀抗大分校学习,后分配在新四军苏北挺进纵队。黄桥决战时,他担任连队指导员。新四军东进后,他直接在陶勇领导的新四军一师三旅旅部工作。之后,由组织指派,冒充逃亡教师,来到陈义的江防自卫团,以特殊的方式,宣传党的主张,宣传抗日道理,培育这支抗日武装。三个多月来,他隐蔽着自己的身份,利用各种机会,向陈义及队员们做了大量工作,起到了积极的效果。他深信,一旦机会到来,这支武装完全可以走进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