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林因兵力捉襟见肘,暂时停息了扫荡,却也没闲下来,召集军官开会反省,让他们回顾近期的败仗,检查自己表现,总结经验教训。军官们虽然个个愁眉锁眼,但检查自己行为时,在长官面前,没有一个推卸责任。伊林也没有指责任何一个人,因为多次败仗,都是他在场直接指挥的。
在谈到南口村收粮失利一事上,军需官在谈前后经过时,还讲了一个小插曲,这就是江海龙过河。他说江海龙水里功夫非常了得,比他这个学校里的自由泳冠军还厉害。这个插曲,立刻引起了伊林的注意,他问道,江海龙怎么厉害?军需官说,我们下河时,我还在他前面,一到水里,不见了他的影,我快到对岸时,他竟在我前面从水里冒了出来,原来他是泅水过的河,又安全又快。伊林继续问,河有多少宽?军需官回答,差不多有70米。军官们听了,脸上都露出惊异之色。
一丝记忆浮在伊林的脑中。
伊林记得,他曾在指挥部看到过一份协查通报,反映乌龙港日艇遭中国船民袭击的事。通报上说到船民偷运粮食被缉获,船民乘我不备,打死打伤我士兵各一人,后跳江逃走。通报要求沿江军警务必搜查此船民,活要抓人,死要见尸。通报上描述船民的年龄不超过30岁,身强体壮,会拳脚,水上有功夫,他泅水离开,否则不可能在水面上逃脱。江口镇离乌龙港较远,因此指挥部未将通报转给伊林,伊林也是随意看看那份过时的通报,当时也没放在心上。现在,军需官说到江海龙有水上功夫,伊林有心了,就把江海龙拿来与通报上说的船民对照。江海龙身强力壮,不过30岁,会拳脚,与中山一郎比武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会泅水,与通报上说的没有差别。那船民运粮贩粮,与江海龙开商行收粮是一回事,而且他运粮也是船来船往。
伊林觉得江海龙很像那船民。
伊林回忆江海龙来江口镇的时间,确认是在那通报之后。伊林又开始细细回想江海龙的所作所为。江海龙刚来江口时,请他喝酒,他用刀威胁对方,对方竟然毫无惧色,没有过人的胆量或是有大志的人,哪是绝对做不到的。江海龙做事出格,与一般的中国商人有很大的不同。从江海龙开商行到当镇长再到现在,除了请他吃饭喝酒外,细细想来,没做成功过一件真正于大日本皇军有利的事,就说南口村的400多担粮食,虽然是在江海龙的调遣下送来的,还不是给新四军连本带利全拿走了,江海龙有没有在里面做文章,欲擒故纵,还是问号。自从江海龙到镇上后,他们没运出过一船粮棉,每次都是情报泄露,对手有了充分准备。伊林又想起江海龙那次与中山一郎一起去东海村,至今还为自己的马虎大意后悔!原来,他在带队去支援中山一郎的半路上,看到了翻倒在沟里的摩托车,发现了中山一郎和机枪手的尸体,也发现了受伤躺在水里的江海龙。他当时就心起疑惑,他们已逃出了伏击点,中山一郎也没中弹,怎么会在这里翻车死亡?他清楚,江海龙与中山一郎是冤家对头!但当时战事紧迫,在安排人将尸体和江海龙送回去后,他带队赶往东海村。事后,他又被召去指挥部报告战况,接受新任务,待他有空来分析研究东海村这场战斗时,中山一郎和其他死亡士兵的尸体已被火化,他想检查检查他们身上伤口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找卫生兵了解江海龙的伤情,卫生兵说得有鼻子有眼,他问有没有检查中山一郎和机枪手的伤口,卫生兵张口结舌。伊林也无法怪罪卫生兵,对战死的人,没有规定非要检查他们的伤口不可,长官没有布置,卫生兵就按照常规处理,该埋则埋,该烧则烧,战争时期打仗与平时刑事侦查是两回事。面对中山一郎的那包骨灰,伊林只有暗暗责怪自己大意了!
伊林也知道新四军在重要城镇建地下交通站的事,但侦查破获他们,不是他的职责,因此他的心就没有用在那里。从棉船被夺走一直到以后的一系列失利事件,他一直觉得,镇上有新四军的内应,否则,对手不可能会那么顺利得手。那么,江海龙是不是就是新四军地下交通站的人?就是中国人崇尚的钻进铁扇公主肚皮里的孙悟空?伊林真想让那汽艇上见过跳船人的士兵来看一看,那就立刻明白了。可是,现在做到这一点不容易了,部队系统不一,经常调防,战局紧张,时有死伤,现在到哪里去找,时间也容不得你去找?伊林想着想着,胸口和背脊上冒出一行行冷汗,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出判断,否则苦海无边!
伊林又悠然记得,江海龙曾告诉他是崇明人,崇明在江口之南,上海与江东的长江中间,这个地点他是非常清楚的。但有件事情,他觉得江海龙没说实话,这个疑问,产生在江海龙的女人身上。原来,上次伊林在镇上见到玉兰后,对她垂涎三尺,那次要不是兰花子阻挠,他决不会罢休。他表面服从了兰花子,离开了商行,但是,当夜他就派人暗中监视商行,盯住江海龙的女人,他断定她藏在商行里,想过后找机会背着兰花子将她抓到岗楼去。他没想到,第二天,玉兰娘俩在还没见到江海龙的情况下,就由张久隆护送离开江口。还好,他指派的人很负责,暗暗跟踪。张久隆他们一直向北走,没有发现后面还有“尾巴”。跟踪的人因半途碰到民兵站哨巡查,耽误了时间,丢失了目标。回来报告后,伊林虽然不能确认她家就住北边一带,但相信,她这时期生活在那一带。因此,伊林经常带队往北边扫荡,除烧杀抢外,有个明确的目的,就是寻找她,得到她,但多少次落空无着,这成了伊林的一块心病。他至今不甘心!他感到,只要得到这个美人,他就是在中国战死也值。从江海龙的娘子回家不向南而朝北走这件事上,伊林现在怀疑江海龙不是崇明人,可能是北边的人,而北边,是新四军活动频繁的地方。
对寻找江海龙的女人,伊林除了他的一二个心腹外,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起,更不会让兰花子知道。伊林以前想偷偷找到那美人,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淫欲。现在想找到她,还想通过她弄清江海龙的来历。当然,这也许不可能了,因为他现在连出击扫荡的条件也不够了。
伊林理性思考加上胡思乱想,一时呆在那里。他的脑子里,越对江海龙有疑心,越感到江海龙就是新四军的交通员了。
军官们见伊林半天没开口,于是你看我,我看你,既没人惊动伊林,也没人再讲话,都默默坐着,如此静寂了好一阵,最终,还是伊林觉察了自己的失态,他打破了沉静,问了军需官一个问题:“那次去南口村遭伏击,江海龙的组织反击没有?”
“没有。枪声一响,他说有伏击,我当时一听枪声,前后右边都有,只有河这边没有,我就喊快往河里撤,他就跟着我撤了。” 军需官老实地回答。
“你们就这么撤,什么事也没做,什么话也没有?”伊林不满意地又问。
军需官不知道伊林什么心思,又怕怪罪自己,带着有为自己表功的心理补充道:“幸亏我们撤得快,加上新四军没在河对岸布防,否则,我们可能一个也回不来了。”想了想又说,“过了河,江问过我,是不是再撤,我说快回去,我们就带着过河的人回来了。”
“也许,新四军没在河对岸布防,是网开一面,就是为了让你们撤回来!”
军需官和其他军官都不明白伊林这话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语。
伊林黑着脸看了看军需官,“你留下,其他的散会。” 伊林看到其他军官都离开了房间,吩咐军需官:“你叫江的现在过来。注意,悄悄地,让他一个人来,千万不要让兰花子的知道。”
“嗨!”军需官马上站了起来,很快走了出去。
伊林拿定了主意,要把江海龙当作新四军的地下交通员进行刑讯拷问,决不手软。他认为,搞对了,那是除了心腹之患,为帝国立功。搞错了,那无非是多杀一个中国人。他毫不在乎!
江海龙是从江北公司回商行的半路上被军需官叫住的,军需官对他说,“伊林队长请你去一趟。”在军需官的脸上,江海龙看不到任何异常,但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声:“叫我做啥?”军需官回答,“你去了他会告诉你的。”这一点上,日本军人的素质比较良好,他们不随意传话,不论他们对上司的意图是清楚还是不清楚。以前,田坝也是如此。上司要说的事,哪怕他清楚,也让上司亲口对你说,免得半途出岔子。何况,军需官确实不清楚伊林突然叫江海龙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