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船被夺,日军江东指挥部对伊林与兰花子严厉斥责,并严令他们,必须在3天之内,将50吨粮食送到乌龙港,否则军法处置。
兰花子自到中国以来,第一次被上司毫不留情地责骂,这比被人剥了衣裳还难堪。她知道,造成这种结果,怪任何人都没用,她能怪伊林没听她的意见吗?她能怪一木秀郎和他的部队战斗不力吗?不能。就是能怪,都是以后的事,现在顶顶重要的,是想尽一切办法,筹集50吨粮食送往乌龙港。兰花子明白战争的局势,粮食对前线的重要性,它甚至胜过武器!可是,他们现在缺的偏偏是粮食!她与伊林一夜未睡,商讨筹粮计划。
经过一夜的谋划,他们的筹粮方案出笼:一是强行征集本镇上所有粮行的粮食,越多越好,争取15吨以上。二是命令江海龙再去南口村征收粮食,确保10吨。三是下乡扫荡搜刮,争取10吨。公司库存还有10余吨,如实在再缺,临时将叶部和自己的用粮充实,这样合起来能确保50吨。这50吨粮食在两日内筹办完成后,第三天发往乌龙港,请县大队重兵协助护送。他们作了筹粮分工,由军需官带警察一部,负责镇内粮行突击搜粮。伊林与叶绍兴带部队主力下乡扫荡。兰花子与江海龙带领清乡队去南口村征粮。他们下定决心,不惜一切手段,要把这50吨粮食拿出来,立功“赎罪”。
江海龙被紧急叫到江北公司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他是带着小孔一起去的。他们进门一看,50多个清乡队员集合在场地中央,兰花子正给他们训话。江海龙还没听清兰花子一句话,兰花子已看到他了,对他喊着,“到房间里等我,我马上来。”
江海龙和小孔进了会客室,江海龙直接走近对着场地的窗口,想听听兰花子在那边讲什么,却看到兰花子走过来了。
兰花子铁青着脸走进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对江海龙布置任务:“我们的现在出发,去南口村,征收10吨粮食,最迟明天的,一定要收到。”
江海龙听了一愣:“什么,叫他们再交粮?”
“对,而且最迟在明天的,一定要拿到手!”
“这能行吗?我们前不久才好不容易收到那些粮,说好今年不再收了,现在再叫他们交,我说话不算话不要紧,老百姓手里有没有余粮也不知道啊。”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也看你对皇军的忠诚。我们已没有时间考虑太多,队伍已集合好了,我的陪你一起去。你听好,在南口村你要唱主角,收粮成败就在于你。如果老百姓的不听话,对他们的绝对不要客气,明白吗?”
江海龙的嘴,像被胶带封住,讲不出话,他的脚,像被钉在地上,挪不动步。
“走!”兰花子催促着。
江海龙一时脑子空白,束手无策,像被鬼牵着似的,魂不守舍走出了江北公司。
粮食被夺,敌人肯定狗急跳墙,但像兰花子这样做法,江海龙是根本没有想到的。走到南街上,江海龙看到军需官带着一帮警察正在一家粮行强行抄收粮食,知道敌人为了粮食横竖横,拆牛棚(当地方言,指不顾一切,破罐子破摔)了。他想,自家的商行也可能难逃此劫,应该告诉张久隆他们尽快隐蔽转移存粮。想到此,对一直跟在身边的小孔使个眼色,说道:“你回行里去,告诉老张,我中午不回来了。”江海龙话音未落,兰花子接上了口:“不,小孔的一块去南口村的,谁也不准走!”看兰花子的架势,谁今天同她闹别扭,谁今天就没有好结果。江海龙不再多说话,只有随着队伍朝前走。队伍一过街,沿小路直接向南口村奔去。
走了快一半路程,江海龙的心情才平静下来,思忖着,到了南口村,他怎么说,怎么既不让群众交粮又不受伤害?眼下,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兰花子不是说了吗,到南口村由他唱主角,兰花子今天虽然亲自来,但她到村里跟聋子瞎子差不多,只是来督促他而已,真正到了南口村,办事还是得由他调度,那就有时间与敌人周旋,与自己人联系。想到这里,江海龙心里慢慢有了底,觉得现在要顺着兰花子,后面的事才好办。心思定了,他问兰花子,这次要多少粮?
兰花子没好气地回答:“不是说过了吗,至少10吨。”
“10吨那是200担呀!”江海龙装出惊讶地说。
“怎么,这多了吗。”兰花子依然气呼呼地说。
“不是多。不是才运出去50吨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句问话把兰花子激怒起来:“别那么多废话,你只管收进你的粮食!”
江海龙存心气兰花子:“粮食到乌龙港了吗?”
损兵折将,又丢掉那至关重要的粮食,日军是大失颜面,兰花子是无地自容,现在任何人提及此事,都是挖她的肉,戳她的心,因而,她顾不得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骂江海龙:“江的,你的混蛋,你要再啰嗦,当心拿你问罪!”
“啊呀兰总管,你今天怎么这么凶啊?”江海龙仍装得不知所终。
兰花子停住步,瞪着江海龙:“你的是装糊涂还是揭我伤口,我们的粮食被新四军的全部抢了,你的难道不知道?”
“啊?我只听说南河那边打了一仗,真不知道粮食被抢了,还以为运走了。”江海龙一本正经地说。
兰花子突然认识到,自己对江海龙发火无济于事,现在要紧的是笼络住他,让他出力收到粮食:“行了,江的,这事以后再说。这两天,我们一定要把粮食搞到手,否则,我们不好向上交代的。你的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江海龙当然明白,这粮食绝对不让敌人拿走一颗!
一路上,再无言语,风风火火的队伍开进了南口村。
南口村的干部群众,谁也想不到江海龙带着大批清乡队突然进村,当他们得到“保长”“甲长”的通知赶到大场时,看到江海龙和兰花子站在场地中央,他们的后面是荷枪实弹的清乡队员。混在村民中的干部和民兵,偷偷交换着眼色,等着江海龙给他们信息。
江海龙看到了村民中的干部和民兵,他微微与他们交流了一下眼光。现在既要顺着兰花子的意思办事,同时又要把信息尽快透露给干部和民兵,让他们作好相关准备,江海龙等着快开会。
兰花子看到人来了不少,催促江海龙开会宣布事项。江海龙毫无遮掩,直来直去开讲了:
“乡亲们,我们今天来,没有别的事,只是一样事,请你们再交粮食,而且要快点交出来。”
村民中立刻有人喊起来:
“我们现在哪还有粮啊,只剩过日子的一点点口粮了。”
“不是前几天才交粮吗,怎么又要交啊?”
“不是说好今年不再交了吗,啥道理又要我们交,要不要我们活日脚了?”
村民一阵骚动。
兰花子一下子拔出了手枪,喊道:“听江镇长的讲话,谁敢不听闹事的,死啦死啦的。”
江海龙怕兰花子施淫威群众受伤,立即放开喉咙喊起来:“乡亲们,你们都是皇军的良民,现在皇军急需粮食,你们就支持一点,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因小失大啊!开完会回去,你们有时间与保长甲长商量一下,不要在这里吵闹。”
一个干部问:“哪这次要多少粮啊?”
“200担。”
村民又是一阵骚动:
“这么多粮食,我们哪有啊?”
“叫我们抢也抢不到啊!”
兰花子又要举枪,江海龙劝告她:“兰花子小姐,你说过,这里的事我唱主角,你不要急,我来给他们说。”江海龙转过头,对村民又喊道,“大家不要急不要闹,每家每户,有一斗出一斗,有一升出一升,凑凑数总归有办法的。有句话讲,众人拾柴火焰高,过一会儿大家回去,想想办法,把这件急事情交代过去,皇军不会为难我们的。再说今天兰花子顾问亲自来,大家要给她点面子。”
曾提问的干部又问:“那什么时候要啊?”
“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们来拿。”江海龙回答。
兰花子突然想起上次村民送粮的事,忙补充道:“明天这个时候,你们的送到镇上。只要你们送来,我的向你们保证,明年一年不会再要你们交粮食。”
一个当“甲长”的民兵立刻回道:“这不行啊,上次给你们送粮,新四军知道后,给我们每人记了一个黑点,当甲长的记两个,我们要再送,他们会来杀我们的。我们不敢送了。”
兰花子听明白了这句话,沉默了一阵。对她来说,新四军杀不杀他们用不着她担心,关键在于村民交不交得上粮食,为保险起见,她改变了主意:“好的,明天这个时候,把粮食的就送到这个地方,我们的来拿。今天的话说明白,明天的如果不交齐粮食,你们的以后就永远不要再种粮了,这里统统的烧光,我说话是算话的。”
江海龙看了看怀表,已是11点20分,他不想让兰花子在此磨时间,希望干部和民兵早些作好对付敌人的准备,便说道:“乡亲们,现在到吃中饭时间了,明天也就是吃中饭前,我们到时会来接粮食。你们回去快准备准备,对没有来开会的抓紧通知一声,这个交粮的困难,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江海龙一语双关,干部和民兵都听懂了意思。兰花子听不出其中玄妙,反而对江海龙这个补充很满意,她转过头问江海龙:“我们现在是不是进村看一看,催有粮的先交粮?”
江海龙摇摇头:“不,这些事有保长甲长的做,哪要你我操劳。当然,你亲自去老百姓家里督促,我求之不得,但就怕你来的消息传出去,万一有人报告新四军,他们不会不管不问,他们就想抓你呢。”
兰花子立刻紧张起来,马上说:“那我们的还是先回去!”
“当然,至少你先回去。”
“不,我们还是一起回去的。”兰花子已把江海龙当护身符了,怎敢离开江海龙独自返回。
回到镇里,兰花子和清乡队直接回了公司,江海龙和小孔一步不停回了商行,那时已是下午3点多了。陈允家一见江海龙和小孔回来,第一句话就说,我们库里的9担粮食,全被敌人拉走了。张久隆接着说,上午全镇的粮行都被他们抄了,一直闹到中午。江海龙点点头,“我早上出镇的时候,就看见了,也来不及告诉你们,被兰花子直接逼着去了南口村要粮。鬼子丢了粮,现在千方百计抢粮。老张你马上去找龚师傅,告诉他,明天中午前敌人要去南口村要粮,要不到敌人肯定要烧杀,无论如何,不能让敌人进村,半路上拦住他们。南口村的干部和民兵已经知道了,大家抓紧做好准备。”张久隆问:“明天你还去吗?”“我肯定要去,兰花子就指望我呢。不过不要担心,只要枪一响,我会想办法躲起来,不会太危险。”张久隆听了,抬脚就往门外走了。
兰花子回到公司时,伊林带队扫荡还没回来,她找来军需官,问收到多少粮食。军需官报告,全镇所有的粮行全搜查了,总共收到的粮食不满3吨,还是东来商行的粮食最多,不过也不到1吨。兰花子听了默默无言,心里盼望着伊林能大有斩获。
到傍晚时,杀气腾腾灰头土脸的伊林带队回来了。令兰花子万分失望的是,他们的战果,只有不满两推车的杂粮。没有搜抢到多少粮食不说,还被民兵冷枪打死打伤六七个。伊林抓着了5个没有躲藏好的村民带回据点,当晚严刑拷打,逼他们交出粮食。村民回答鬼子众口一词,粮食早被你们抢光了。伊林恼羞成怒,叫士兵烧了两大锅玉米粥,把村民一个一个捆紧在板凳上,用滚开的玉米粥把他们活活烫死。
这一夜,兰花子又没有睡着,她现在就指望江海龙,明天能如数拿到10吨粮食。
第二天,江海龙为安全起见,叫小孔留在商行,早晨8点,他独自到了江北公司。兰花子早在门口等着了,她生怕遭武工队伏击,不敢下乡,请军需官陪江海龙,带了30多个清乡队员和一个排的警察前往南口村。
江海龙今天上路,十分从容。他相信,抗日政府和武工队一定做好了准备,敌人是不会得到一粒粮食的。
60多人的队伍,加上20余个民工推着的20余部独轮车,前后拉了足有200米长,出镇的时候,已是9点。江海龙和军需官走在队伍最后,军需官不像兰花子那样懊丧,那样气急败坏,他脸色平静,时不时与江海龙闲谈几句,一点也看不出他内心是否紧张恐慌。领队如此,整个队伍的气氛就与昨天完全不一样,显得轻松自如。军需官对今天的收粮似乎抱有希望,还与江海龙打赌,说今天收到粮食,我请客喝酒,收不到,你请。江海龙说,今天你输定了,你肯定请客。军需官喜滋滋的,说我宁愿请客,否则我们以后日子不好过。
热晃晃的日头斜斜地照着,还没发黄的芦苇直直地竖着,一阵阵暖风从空中吹来,在玉米秆和芦苇组成的青纱帐里停留了,越来越厚的云层在天边慢悠悠地堆积,有下雷雨的兆头。大家走的不费力,也不轻松,没有人满头大汗,也没有一个人感到凉爽,拿步枪的人已感到枪身的沉重,有的为省力,竟把枪放到民工的推车上。他们走上一段高高的岸堤,这里四周庄稼矮,风凉有快意,准备歇歇脚的时候,一阵排子枪,把所有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江海龙大叫一声,“有伏击!”
子弹在头顶上飞窜,军需官脸色顿变,但他毕竟久经沙场,分辨出了枪声来自哪个方向,他们是三面被围啊!于是大叫:“快往河对岸撤!”军需官第一个蹿下河堤,跳进宽绰的河里,在他眼睛的余光里,看到江海龙紧跟着他跑了下来。
军需官以娴熟的自由式游泳动作拼命向河对岸游去,他游的飞快,自认为自己第一个到达对岸,可在他离对岸还有8米多时,看到前面的水里,冒出了江海龙的头。对江海龙的泅水神速,军需官此时没有产生任何惊奇,只是手忙脚乱爬上岸,当他躲到岸堤上的芦苇丛中观察对岸时,听到江海龙在耳边问,我们还撤不撤?军需官没有回答,只是紧张地观察前面的战场。他看到,对岸岸上,那些民工在推车旁边趴着,没有一个跳河的。警察和清乡队员,有的已被打中躺在岸上了,有的举枪投降,也有的在河里往这边游,河面上,已有三四个尸体漂着了。接着,军需官又看到,对岸高堤上,站起几十个手执各种枪支的人,他们对着还在河里向这边逃窜的人,连连开枪,一股又一股的鲜血,像红色的烟雾,飘散在水面上。
“我们快回的!”军需官这才惊惶失措地回答江海龙。
跟军需官和江海龙回到镇上的警察加清乡队员,只剩21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