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配合大部队的清剿会战,日军在镇上实行了军事管制,进出镇的河道与主路口,派了岗哨,对进出的船只和人员严密检查,凡是他们认为可疑的船只和人员,全部扣留或关押。有一对夫妻因急着去邻乡奔丧,出镇时与鬼子哨兵发生争吵,被鬼子推进河里枪杀。一个青年进镇没带“良民证”,被鬼子吊死在镇口的老榆树上。鬼子的凶恶面目,在江口镇民众面前完全暴露。镇里的气氛骤然紧张,人人小心翼翼,唯恐大难临头。
管制的第三天,东来商行来了一个身材像电线杆似的人,这人就是戴济才。戴济才后边还跟了个穿黑褂子留分头背盒子枪的。他们一进来,就往柜台旁的椅子上一坐,对陈允家说:“掌柜的,你们江老板呢,叫他过来。” 陈允家问:“你们是哪里的?”小分头耀武扬威叫道:“我们是维持会的,这位是戴济才戴老板戴会长。”
外面的声音已传到了里屋,江海龙闻声走了出来,与戴济才一会面,发现还见过,就是上次敲锣喊开会,在会场上帮助叶绍兴维持秩序的人。江海龙憎恶他,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只得说:“喔唷,戴会长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知戴会长有何贵干?”
戴济才竹节似的手指一伸,大模大样说:“江老板,在你面前,我不用多费口舌,该说的,兰花子总管都对你说了。我今天来,就是收费,第一个就到你这里。你就多拿点出来,做个榜样。”
“哪要多少?”
“一百大洋。”
江海龙一愣:“怎么,要这么多?以前朱仓也代表商会来收过,只多每月3块呀。”
“你别提朱仓,他现在哪里,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收的不是商会的钱,是综合治安费。现在是特殊时期,过去的老皇历就不用翻了。而且,你又是兰总管的朋友,拔这几根鸡毛还不应该?啊!”戴济才一副不可违抗的样子。
江海龙知道碰上戴济才这种狼心狗肺之徒,没任何道理可言,便说:“我倒想问问,收这么多钱派啥用场?”
“好吧,对你江老板,我也没啥保密的。我们组建治安维持队,要枪。我们要封锁江边,扎竹篱笆,要毛竹。还有,皇军要吃饭,警察要穿衣,我们维持会也要吃饭。这些,都要钱。这个账你算算,你出一百块还少了。”戴济才唾液直飞说了一堆。
“他妈的,这真是强盗话!你们杀我抢我,还要我出钱,你这狗戳比疯狗还恶!”江海龙心里骂了,只是骂不出口,不但不能骂出口,还得应付,还得给钱,还得带头,这实在让他气得肚肠翻绞了。江海龙憋了半天,强压下火气,脸色铁青着说:“那这样,我现在只有20块,以后有钱再说。”
这时张久隆和小孔都出来了,眼瞪着戴济才。戴济才自恃手中握有杀人刀,横蛮地说:“嗨,姓江的,你认为我姓戴的是软豆腐软柿子,想捏就捏的?我不相信你连一百块也没有。不行,你今天不但要给兰花子面子,也要给我面子,更要体现你对皇军的友好。你现在就拿给我一百块,没有现钞拿货抵也行。你这里可是我收的第一家,你要不交,马上带你去见伊林队长。你交了,我呢,会给你表功的。你江老板应该识相。”
江海龙又一口闷气上来,拳头都握紧了,心想你这个畜牲,竟敢欺负到你孙大圣这里,今天叫你认得认得我。对江海龙的神色,陈允家早看在眼里,怕他发作,忙说道:“戴会长,老板不晓得柜里还有多少钱,你就少要一点,店里就50块,还有点碎钞票,这就给你。钞票就算你们辛苦跑腿费,拿去买点茶食吃。”
“那好,先拿出来,剩下的50块,下次我再来拿。”戴济才晓得江海龙得厉害,这时也就拣了台阶下。
陈允家赶紧付了钱。戴济才走之前说道:“江老板,我知道你不抽烟,所以我香烟都没有要你一根,对你够客气了。以后我们还要多多合作,都是皇军的熟人朋友嘛,何必自己人之间动气,做事像拔茅针(当地方言,指小里小气)。”
江海龙差点没气晕,待戴济才走远了,狠狠地说:“这狗戳,我要拿这姓戴的先开刀!”小孔一听来劲了,跟着就说:“老板,我帮你杀。”张久隆斥责小孔:“我看你又要吊耳朵根(当地方言,指给予提醒批评),你就不能帮老板冷静点?”
维持会强行收款,镇上各家商户怨声载道,有的商家不愿给,被砸了门抓了人。
两天后,戴济才把各商行店铺收来的款子张榜公布,江海龙的名字写在第一个,而且写了一百块,还号召大家向江海龙学习。一个认识江海龙的小贩,看了布告,当面责问江海龙,你到底是人还是狗?把江海龙气得三天没脸出门。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一个挑着一担青菜一身农民装束的青年,一脚跨进了东来商行,陈允家待那人抬起头,才看清是陆文益,惊呼道:“啊呀,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陆文益忙打个手势,示意不要大声,然后问道:“陈大伯,海龙呢?”“在里面呢。”陆文益点点头,把菜挑子提进门里:“你在门口看着,我进去找他。”
陆文益进了里屋,见江海龙、张久隆、小孔都在,就说:“快坐过来,我说了就走。”
江海龙问陆文益:“你怎么进镇的?”
“化装菜农进镇卖菜,还有这张良民证。”陆文益摸出一张纸片。
“怎么,政委你也办了良民证?”小孔吃惊地说。
“斗争需要,好汉要做,‘良民’也要当。”
陆文益这句话,江海龙听得心里“格嘎”一声,觉得陆文益是在批评自己。
“同志们,”陆文益严肃地开始说:“当前形势非常紧张。敌人‘清乡’半个月来,我们留下来的队伍损失不大,群众的伤亡却很大,但有一条可以肯定,敌人清剿的目的不可能实现。我们撤出圈外的主力部队,在泰州、海安等周围地方打击敌人,成果比原先想的要大,连汪精卫的江苏省主席兼苏鲁战区副总司令韩德勤也被我俘虏了。”
大家听到这里,热血沸腾,擦拳摩掌。
陆文益继续说,“军区粟裕司令在敌人‘清乡’前,就提出了要在敌占区内每一个乡每一个月消灭一个敌人的目标,分区陶勇司令对这一目标作了具体部署,号召开展杀敌竞赛。现在敌人的‘清乡’区内,我们与日伪军硬碰硬地斗,是要吃亏的,我们只能找机会先吃他点小鱼小虾。当前我们必须重视对付的,是那些汉奸走狗,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很大,破坏很大,群众是恨之入骨。因此,先把他们消灭,让鬼子成睁眼瞎,成聋子,到时我们再收拾鬼子,小孔你说说,是不是容易了呢?”
小孔连连点头。
“杀汉奸,已是我们当前的一项军事的也是政治的任务。分区已制定了《反‘清乡’期间惩治汉奸敌探紧急治罪条例》,这个条例,我们就要发到各个乡的‘乙级’组织手里。今天我进镇,是要告诉你们当前的形势,作好长期艰苦斗争的准备,不要悲观,也不能急躁。你们也要利用你们的位置,摸清这镇上的敌特和汉奸。我还要告诉你们,在这个镇上,也有我们的‘乙级’组织,到时候会与你们接触,共同开展对敌斗争。”
陆文益刚停口,江海龙急不可耐地问:“那我们能不能也开展杀奸活动?”
“这个,不是你们的任务,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坚持下来,找机会发挥好你们的特殊作用,就像上次夺棉船那样。”
小孔刚才听到除奸,心头兴奋,现在又听陆文益这么一说,头挂了下来。
江海龙把戴济才要钱的事说了,之后气愤地一拍桌子:“现在我们既帮不上部队的忙,也没有利用上兰花子,反被她利用了一把,做了件坏事,我越想越气。当前我们镇上的最大汉奸,就是戴济才,不把他杀了,大家难出气。”
陆文益笑了:“我看首先你难出气。戴济才的罪多得很,是要杀的,组织会考虑的。你们呢,不要为那一点钱心痛。我还是这句话,你们最需要考虑好的,就是当前如何站稳脚跟,插深这颗钉子,今后要做的事多得很。”
江海龙心顺了些,想到戴济才说过扎篱笆的事,问:“戴济才那天到我们这里收钱,讲到敌人要在江边一带扎篱笆封锁,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陆文益点点头,“敌人不至在这里江边扎,整个‘清乡’区边上都要扎,目的是实行封锁,使我们进不能进,出不能出。他们从江南第一批就运来三百万根毛竹,现在乌龙港那里,已开始扎了。以后拆毁竹篱笆,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说到这里,陆文益郑重地看了大家一眼,“你们啊,有的方面要向任意学习,局部可以舍弃可以牺牲,只要不暴露,就要坚决扎在敌人的肚皮里。我这次给你们带来一些活动经费,马上给陈老伯。你们要坚持下去,被群众骂汉奸走狗也要坚持下去,这就是我和部队领导的希望。好了,我还要抓紧和其他同志联系,再见。”说完,与大家一一握手。
当晚,江海龙召集大家研究了两样事情,一是我们杀不杀戴济才,二是救不救朱仓。对杀戴济才,意见不一致,张久隆说,政委已讲明确了,杀汉奸由组织安排,我们不能冒险行事。江海龙说,现在号召开展杀敌竞赛,只要我们不暴露,有什么不可以。小孔坚决支持江海龙。陈允家最后表态,我想我们如果有机会,可以杀,这是杀敌人的威风。三比一,少数服从多数,杀戴济才的事定了下来,由小孔负责先弄清戴济才的活动情况,再决定怎样下手。救朱仓,大家意见一致,要救这个有良心的同胞,决定由江海龙向兰花子打听对朱仓怎么处理,之后再采取对策。
不到两天,小孔就把戴济才的活动规律摸清楚了。戴济才每天上午和下午,带着小分头及一帮狗腿子到南北两条街上巡视一圈,晚上就在烟馆里不出来了,在里面吃“花酒”或打牌抽烟。大家想了一夜,也想不出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杀戴济才的办法。
第二天早上,张久隆上街买菜时,听到了戴济才被杀的消息,说他的尸体被装进麻袋后丢在中央河里,刚被打捞上来。张久隆将信将疑,马上回商行报告江海龙。江海龙听了不相信,带小孔去现场看,果然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