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知道来到澳大利亚会这么苦,妍颜一定要想想是不是还要来?悉尼歌剧院近在咫尺,但却不是她的,她只能远远地望着,然后想,散了学,可以去哪里打工。
二十七岁,是个不尴不尬的年龄了,女友小然说她们同学中好些人都结了婚,其实凭着她的美色,可以轻松地入住到豪宅里,但是她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只因为还有一个重要的男人在她生命里——陈浩,是她所有的爱情。
他们爱了四年,陈浩是面白、身材修长的男子,有干净的指甲,喜欢牵着她的手去吃兰花面。他们毕业时一起留在了北京,她去一家外企,陈浩到中关村一家计算机公司,在一家网站做副总监,如果她不是哭着喊着要出国,他们也应该要结婚了,房子,是买的四环上的,交了首期,然后,轻松入住。
可是她出来了,只因为不想那么早看围城中的风景,还是有一粒蠢蠢欲动的心?反正陈浩在机场送她时说:此去关山多歧路啊。
她拍拍陈浩的肩,官人,我过些时日便回来做你的娘子。是为了缓和气氛她开这样的玩笑,提着箱子过安检时,她是下了决心要回来的,但是当她在饭馆里端盘子,去给人家送早报,陪着有钱人家的孩子过周末时,她又下了决心:她一定要在悉尼混出个样子来。
悉尼是美丽的,夜色更加妖娆,似一个媚态的女子,整个夜空仿佛倒映在大海中,风吹过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性感十足地传来,这个以欧洲后裔为主的国家,有着非常奇妙的风情。
她只看过一次帆船比赛,蓝色的帆船升起来漂浮在大海上时,她呆呆地坐在岸边,不知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同屋住的亚裔女孩美拉说,妍颜,何必那么苦,澳大利亚有好多好色的男人啊。她扭过头去看美拉,美拉正在刷睫毛膏,假睫毛长得可以当扇子,美拉有一张阔嘴,跑出来读书不过是虚张声势,想和这个世界玩玩闹闹才是真的,美拉说,趁着年轻不利用自己的美色,那才是傻瓜呢。
美拉美吗?妍颜看着她,觉得她其实并不美,但极其妖娆,女人一妖娆,立刻就有了三分勾引。妍颜知道美拉那些钱是哪里来的,因为从美拉嘴里,常常会迸出一个叫亚瑟的人来,时间长了,妍颜勾画出亚瑟的大致样子:开一辆白色宝马车,三十五岁的有钱男人,有钱,并不是简单地有钱,悉尼人住的房子好多是他盖的,他在美国和中东都有产业,这些还远远不够,他还投资了电影和计算机产业,他身边的美女如云,为了美女,他舍得一掷千金。美拉说,我不够诱人,所以,他给我的只是零碎银两,但足够让我纸醉金迷。
这样说的时候,美拉脸上毫无羞耻可言,妍颜照样骑着那辆二手自行车出去打工。夜归时,手脚都冻得冰冰凉。圣诞夜,她去兜售那些圣诞礼物,一个人忙到深夜,澳大利亚放了浓烈的烟花,但是都像与她无关一样,她穿了从北京带来的棕色靴子,灰色的短大衣,因为旧,更显得落魄,她的头发乱乱的,如蓬草一样,在最不堪的时候,她看到了亚瑟。
二
亚瑟是来送美拉回家的,那辆白色的宝马车开出来时,正撞到了妍颜的自行车上,妍颜软软地倒在地上,又累又饿,加上繁华之后的落寞,索性坐在地上看着那辆美拉提过不止一次的宝马车。
车上下来了人,一个比想象中要年轻英俊得多的男子,烟灰色的西服,同色的领带,在烟花映照下更显得挺括。他伸出手来,是一双细长的绵软的0手,你没事吧?妍颜呆了一下,忽然坐在地下哭起来,两年来的委屈和艰难全在这个圣诞夜里得到发泄,如果不是亚瑟撞了她,如果不是她倒在了车下,她还会隐忍多久?陈浩的电话早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多,说的话也不再是最初腻腻的甜言蜜语了,如今,他们隔着的不仅是天是海了,重要的是,她觉得和陈浩已经隔着心了。
他并不懂得她,有一次在电话中还说她是自己找的,她不必吃那么多苦,所以,后来,她再也没有说过自己在澳大利亚的经历,比如去洗碗洗盘子送花送报,她只说,澳大利亚的风景真美,它的海那么清澈那么蓝,悉尼歌剧院的歌剧真是动听啊。其实,那时她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亚瑟就站在她旁边,吸着一支雪茄烟,看着她放肆地哭,等她哭累了他笑了,然后把她拉起来,哭够了?她点头,他拉起她,几乎有些胁迫地把她拉进车中,启动了车。
车,在圣诞夜里滑行着,她脸上有泥,身上也脏得不行,可是没有人管这些了,眼泪流过了,自己感觉从来没有过的放松和快乐,亚瑟放了一盒CD,是猫王吧,她曾经最喜欢的,她倒在座位上,竟然想昏昏睡去。
他的车停在一个专卖店门前,他侧过头对她说,妍颜,你是叫妍颜吧,等我一下下。
他们是通过美拉知道的彼此,美拉曾经对亚瑟说,和我同住的女孩子是来自中国的一个女孩子,她非常漂亮,但是她的美色,是一朵空谷幽兰,不给男人欣赏。
亚瑟记住有一个女孩子叫妍颜的,骑着自行车送报纸,很美丽,但不穿高衩旗袍去当迎宾员,只穿牛仔裤打零工。他偶然一次问美拉,可不可以让我认识她啊?美拉有醋意地说,不可以打人家的坏主意啦,人家不和我一样的,妍颜的男友是清华的博士生,而且是国内一家网络公司的副总监,谁喜欢铜臭味道的你?其实美拉心里是酸酸的,男人总是这样犯贱的,吃不到的东西总是最好的。
二十分钟之后,亚瑟提着一个纸袋子出来,香奈尔的标志触目惊心,那是妍颜喜欢却没有经济能力能穿的牌子,真的有本事想没本事拿。亚瑟笑眯眯地进来,来,我们找个地方换上,我撞坏了你的牛仔裤,应当赔你是不是?
妍颜的心,刹那有些许温暖,来澳大利亚两年,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暖地对她,而且是这么好看的男子。但是在他伸过手来的刹那,她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是的,他的婚姻都是闻名的,联姻了另一个大公司老总的女儿,据说,那个女人亦是非常惊艳。
你怎知我的尺寸?妍颜眼睛看着他。
对于喜欢的女子,男人的眼睛就是一把尺啊。亚瑟是这样答她的,他的眼睛,闪着暧昧的光。
此时,他们一步步滑向了暧昧,妍颜知道此时自己抽身而退还来得及,但是她居然狠狠地想:为什么要退呢?为什么不让自己沉醉一次?
三
换了衣服出来的妍颜,让亚瑟吓了一跳,黑色吊带的蕾丝裙子穿在妍颜高挑而玲珑的身材上显得如梦如幻,妍颜流露出来的那种自然的风情又远远不是风尘女子所能演绎出来的,亚瑟鼓起了掌。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圣诞夜还在狂欢着。而妍颜和亚瑟,在亚瑟郊区的一所房子里,他们守在壁炉前,端着一杯上好的法国红酒,诱惑着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
这是亚瑟的第多少处宅子?这是他第多少次带女人回家?悉尼是美丽的,但悉尼也是无情的,因为悉尼既不相信眼泪,亦不相信没钱的人可以浪漫起来。
她居然是来之后第一次喝红酒,带来的钱交完了学费和房租,她几乎是一贫如洗了,生活的艰难曾让她憎恨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但穿行在那风情四溢的大街上时,她又感觉自己早已经和悉尼如影随形,这座城市,给她零碎的温暖,那温暖,来自城市的腹部。
是有点热。是壁炉的火太热。还是这个春夜热呢?他伸出手来,触到了她的黑发,你头发真美。他说。
妍颜看着他,忽然伤感起来,自己跟他来,明显是无耻啊,刚才在卫生间里洗澡的时候,妍颜听到亚瑟在外面吹口哨,明显的得意,明显地把她当作了猎物。
镜子里,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二十七岁,不仔细看,还是花样年华,但人老珠黄,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回国也想过,但是,回去后灰着一张脸说自己没混好,不如不出来?还是留下来继续这苦行僧般的生活?
和亚瑟碰杯喝下几杯红酒的时候,心里开始热了,窗外是迷离的昏黄的灯光,看着有些凉的夜空,窗里是两个陌生男女——如果他没有撞倒她,那么他们就是陌生和隔阂的。
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亚瑟说,为什么要那么苦自己?
她转过头去,我没钱。她说,口气那么镇定而无耻,她是这么告诉亚瑟的,我没有钱,我需要钱。
他拿出一张卡,递给她,告诉了她密码,里面有很多钱,你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对别人,我有数字,但于你,没有。
她只迟缓了一下,然后,把卡接了过去,接过去的瞬间,她知道自己要开始另一番人生了。
亚瑟的手伸过来,来,让我们跳舞。
她站起来,觉得自己正在走向猎枪,即使这样,她仍然觉得义无反顾,音乐居然是《魂断蓝桥》。亚瑟,这个澳大利亚的华侨,正把她的细腰搂在怀中,越贴越紧,当他的唇落下来,带着浓烈的雪茄烟草味道吻着她时,她感觉自己如一条落岸之鱼,无水可渡,只能等待死亡的过程。
突然,她的眼泪不设防地滚下来了。
为什么哭?亚瑟把她搂得更紧,似乎要将她勒断。
她几乎有些生猛地亲吻着亚瑟,但自己的身体却是僵硬的,终于,她倒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亚瑟走过来,拍拍她的肩,你走吧,拿着那张卡,我还是那句话,你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你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
为什么?她问。
亚瑟伤感地看着她,因为只有你,把感情看得这么有尊严,看得这么重。
四
一年之后,妍颜在澳大利亚有了一个小公司,她用了那卡里的十万美金,然后把卡用特快专递寄了回去,里面,打了一张欠条。
凭她的聪明,又过了一年,她还清了欠亚瑟所有的钱,而且也有了一辆宝马车,而且,也是白色的。
她没有回国,因为一年前陈浩寄来了他和一个女孩子的婚纱照,陈浩说,我知道你也一定在爱着,否则早就回来了。
她没有告诉陈浩,除了他,她没有爱过别人,如果她那么轻易地就爱一个人,那么,那个沉醉的晚上,她可以放纵自己,也可以,轻易地就爱上那个俊朗而有钱的男人,但是,正因为想着那曾经的爱情,她才没有最终迷失了自己。
后来,她常常想起那个暧昧而迷乱的夜晚,她差点把自己弄丢了,但最后,她还是把自己找了回来。
偶尔在酒会上碰到亚瑟,他的身边总有不同的女子,照样是那么活色生香地活着,他们的眼睛遇到一起的时候,亚瑟总是看她几秒钟,然后移开视线,那几秒里,有没有那天晚上的记忆呢?妍颜想了想,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她知道,那样的夜晚,如一江春水东流,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