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称之为幻觉的东西,事实上,往往是扩展的视界所见到的过去与当前的现实。”
——乔治·艾略特
飞机降落在佛罗里达州,当我走下飞机的时候,心如鹿撞,几乎要蹦出来一般。我一直担心撞见那伙暴徒中的哪个家伙该怎么办,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也许撞见了我都毫无知觉。不过,我现在总算不用拄着拐杖,可以一瘸一拐走得稍微快点。我走到海关这里时,知道自己肯定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作为一个来自哥伦比亚的男人,惊慌失措,汗流浃背,极有可能携带毒品或是类似的东西。
我当时确实很害怕,惊恐万状,在我的体态和表情上尽显无疑。他们立即把我带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进行讯问,如果他们没这么做,我倒觉得他们失职。我进到房间里反而高兴了,因为感觉更安全。他们照常规问我从哪里来,尽管事实摆明我是来自哥伦比亚。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老套问题,例如我为何而来,要待多久等等。我不等他们问完,就从头到尾把我的故事以及为何我要回来说了遍,当然是言简意赅地说。他们表现出了真切的关心,还派了一个警卫和我一起站在门口等艾德。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我永远感激他们不仅相信我,还想到要在我等待的时候对我提供保护。
艾德动作利索,在海关工作区的边上和我碰头,我跟着他离开去了机场酒店。在酒店,他给我看了从梅塞的废纸篓里拣到的碎片中恢复出来的文件,以及搜集整理的一些资料。我非常感动,这都是那些人所犯罪行的确凿证据,足以令警察立案调查。艾德离开后,我在房间里一直躲到第二天早上,当然是彻夜未眠。我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等着,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囚犯,无法挣脱牢笼。我不断给自己打气,这一切已经接近尾声,我一定要亲手把它终结,这样才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就是我回来的目的。我自以为还有几个小时,只要警察开始对这些疯狂的罪犯实施搜捕,一切就结束了,然而,我又一次错了。
第二天早上,艾德准时接上我,开车去戴德县警察总局,它距离我差点被杀的地方不足一英里。那段路程似真似幻,我不得不掐痛自己来确定不是在做梦。和艾德交谈间,我一再感谢他所做的不懈努力,确实很不容易,有了他所掌握的证据,我对于解决那帮绑匪充满信心,也相信这场恶梦即将结束,我的人生将翻开新的一页。
很快就到了警察总局,我已经精神抖擞地准备好要开讲自己的故事了。艾德和一个认识的人事先联系,本来安排好在波特菲尔德队长的小办公室里跟他会面,但是我们到了之后先被带到一个小接待区等着,直到队长有空见我们。
波特菲尔德队长过来迎接我们,并把我们带到他的办公室。很显然,他和艾德认识,两个人打趣寒暄了几句,接下来队长就叫我讲讲自己的案子。一开始我有点紧张和担心,但还是原原本本地把去年11月到12月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了他,尽量把他所需要了解的细节都讲清楚了。队长耐心地听我把故事讲完后,才发表了一些评论,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没有深入了解更多的细节。
我讲完后,艾德接着开始讲述他和好几名绑匪以及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会面的情况,还给队长看收集到的材料。事实上,艾德现在收集的材料塞满了厚厚的一本文件夹。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波特菲尔德队长完全相信我说的话,而且准备跟进此事,着手实施调查。而让我有点忧虑的是,他问的东西不多,没有进一步询问更多的细节,也没有试图厘清更多的疑问,这有点不符合常理,我只能当作是暂时还没这个必要,所以也没太当回事。
波特菲尔德队长表现出颇为重视的样子,并表示还须将此事向上级汇报。这又是令我奇怪的一个举动,我只好理解为他们必须遵守相应的办事程序。队长让我们第二天再去,我虽不情愿,但也只能答应,因为这意味着我得做我最不想做的事情,那就是在迈阿密多待一天。艾德送我回到酒店后,我便坐着沉思,考虑事情会如何发展,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又有一整天无事可做,吉恩顺路经过酒店时,便把我接到他办公室。外出对我来说是冒着很大的风险,可我再也无法忍受就这么对着酒店的墙壁坐着胡思乱想。在路上,我和他谈起关于妻子的轿车丢失的问题。一到办公室,他就打电话询问报失流程,这也是唯一的选择,最终联系到一位戴德县的巡警过来给我们做笔录。这位警官很快就到了,完成笔录之后,我大致地向他讲述了我被绑架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听起来像是发生在电影里的情节,没有质疑我的话,也没有委婉地问我故事是不是编造的。看得出他对我的故事感到震惊,以至于把笔录都忘在吉恩的办公室里,不得不再折返回来一次。后来吉恩就把我送回酒店,我只得继续等着,见证戴德县官僚机构是如何运作的。
第二天一早,艾德就过来了,我们一起赶去见波特菲尔德队长。这次没有让我们等,相反,队长已经在候着了。我认为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们非常重视我的案子。队长直奔主题地告知我们,他以及他的上司都认为我的伤应该是车祸导致,这起案件是一宗盗窃案,连锁店确实是被偷了。因此,他让我们去盗窃组报案。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不是在做梦?一起盗窃案?我给他看我被折磨出的累累伤痕,和艾德一起与其争辩,恳请他们不要就这样让我含冤不白,但根本无济于事。我质问他,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要编造这样的故事,而且细节如此完整,他没有回应。我告诉他,有医生可以证明我的伤不是车祸导致,并且质问他哪有新车会因为撞到电线杆而爆炸的?艾德收集的那些铁证如山的材料又怎么说?艾德以前是一名FBI探员,难道他的话一点都不作数?
确实不作数,队长根本无动于衷,还是叫我按照盗窃报案,他这里已经结案了。我现在倒成了疯子,莫名其妙地向警察编造一个离奇的故事,还拉了一堆有身份的人给我作证。这太离谱了,我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实在搞不懂,这帮警察竟然想轻而易举地就把这件事敷衍过去,连起码的调查都没有。现在回想起那伙歹徒们一直向我吹嘘的,警察根本不会在乎、也不会相信我的话,我震惊之余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这些罪犯依然逍遥法外,继续兴风作浪,但是我却束手无策,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我想警察也许是因为不认识我,所以才不相信我,可是艾德却是大名鼎鼎,德高望重,为什么也不相信他呢?
我该怎么办?又该投身何处?我想也许是故事太过离奇,就连警察也难以置信吧。不管怎样,好在还有经验丰富的艾德,手里还掌握着大量的犯罪证据,起码可以证明我没有胡编乱造。艾德准备去盗窃组,我却觉得没有必要,纯粹是浪费时间,但是他一再坚持,我也只好随他。我们来到楼上盗窃组办公的地方,是在一间充满格子间的大房间,我们要见的迪根警官的格子间在最里面。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房间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脸上似笑非笑,把我们当作这无聊的一天中的一点乐子。当来到迪根警官桌子边上的时候,她和搭档迈尔斯警官坏笑着起立为我们鼓掌。我羞愤难当,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我彻底相信罪犯的话了,没有人会在乎。
我走进迪根的格子间之后,艾德回到接待室,询问前台知不知道为何我们会受到刚才那样奇怪的待遇。前台的年轻女子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才悄悄地说:“不要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们接到特别调查组打来的电话,说你的那个客户可以去拿奥斯卡奖。”
迪根警官对我的报案毫无兴趣,她已经认定我说的都是谎话,还感谢我奉献了这么一出精彩的表演,并且问我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了霍迪尼,因为在我描述的故事中不可能有人死里逃生。他们接着称,我很可能是一个毒贩,所遭受的只是一场报复。他们要让我做测谎,以为这样我就没辙,没想到正中我下怀,我说做一次、两次、多少次都可以,马上就做。他们让我一个星期以后再过去,我说自己生活在国外,当天就要离开了。
他们回答:“哦,那太遗憾了。”
迪根于是挑明了说我在撒谎,不清楚我究竟有什么企图,还提醒我说向警察做假口供是犯法的。我很生气,但依然保持克制,请求他们即使不相信我,也应该跟进一下艾德所提供的线索,这样就可以打消疑虑。迪根大笑着拒绝了,坚持认为我在编故事,还说我的想象力特别丰富。她讥讽地问我要不要为连锁店被偷做份笔录,我婉言谢绝。艾德也在边上求情,试图说服他们,但是他们不愿和他啰嗦,坚称我在撒谎,他们是不会为这样一个荒诞的故事去浪费警力的。
我和艾德离开的时候,我异常愤怒和恼火,作为一个普通市民,来这个警察局走一趟,我才明白自己生活在多么安全的地方,因为什么是事实,什么是捏造,要不要调查,全由警察说了算,那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下半辈子看来得在东躲西藏和战战兢兢中度过了,艾德也沉默不语,他还能说什么呢?这样的结局同样也出乎他的意料。谁能想象得到,我遭了这样的罪,竟然没有人调查,也没有人为我说句话。我不由得回想起在仓库里,那伙人对我说的话,他们说可以不停地干这种勾当,就当作一门生意,没有人会注意到。那时,我还觉得他们是在痴人说梦,现在,我意识到他们似乎所言非虚。
我们回到艾德的办公室之后,他打电话给FBI的朋友,想在我离开之前安排我做测谎,但是办不到,于是只好送我去机场赶航班。
当我坐在机场里的时候,愈发地沮丧,我的希望全部落空,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本来想让警察将这伙罪犯绳之以法,但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可我不愿就这么放弃,从此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一定还有其它办法,只不过还没出现。我决心振奋精神,坚定意志,与其顾影自怜,了此余生,不如奋起抗争。
等飞机的时候,德尔加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突然想要找点乐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记得德尔加多的BP机号码,为什么不呼他一下呢?我在机场比较偏的地方找到了一部投币电话,虽然不确定他是否换了BP机号码,但是试试又有何妨?也是时候该吓唬一下这个老朋友,让他尝尝过去5个月来我遭受的滋味。我拨了德尔加多的BP机,留了我打出去的这个投币电话的号码,然后就在电话边上踱着步,心中五味杂陈。不久电话响了,我拿起听筒。
“你好。”
那头即刻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是你呼我,留的这个号码吗?”
“这事没完。”我冲着电话那头把话扔了过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用的,乔治,你不可能就这么躲着。我已经去警察局递交了证明材料,揭发了你和你朋友所干的事情,你脱不了干系。”
“我还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德尔加多平静地回答。
“不把你和卢戈送进监狱我是不会罢手的,你这个混蛋,你等着自食其果吧。”
压低了声音,德尔加多说道:“我们之间说好的。”
我笑道:“谁跟你说好了?你等着去蹲牢房吧,我一定会把你送进去的。你可得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我随时都会找上你。”
我重重地挂掉电话,看看四周,生怕用这样的语气打电话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还好周围空无一人。
我心情好多了,虽然这通电话也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是德尔加多肯定和我感受不一样,从现在开始,他就被噩梦萦绕着。我估计他马上第一个电话就会打给他的老板卢戈,那通电话就算没实质性效果,只要能骚扰他,让他惊魂不定,也就值了。还有,他打给我时拨的是当地的号码,也许会以为我已经回到城里,从而集中精力在佛罗里达搜寻我的踪迹,而不会知道我真正的栖身之处,这对我也算是额外的好处。好吧,就算是心理威慑吧,起码我同他们扯平了一些。
我接下来又打给梅塞,也要让他尝尝恐怖天使的滋味,但他直接挂断了我的电话,我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在4月25日又发了封传真给他:
你别想挂断我的电话就一了百了,你跟你的同党不进监狱,我是不会罢休的,这事一定要做个了断。你甭想太平,放明白点。你炮制和公证过的那些文件差点要了我的命,控告你和你同伙的证据不计其数,这件案子已经是铁板钉钉,你别想翻案。
第二天我又发了另外一封传真给他:
你已经死到临头了怎么还这么乐呵?我上个星期五、星期一和星期二都打过电话给你,你却还没有联系你的律师。你真的很傻很天真地觉得这件事会就这么算了?
要么吐出不属于你的东西,要么接受惩罚,你自己看着办。
滴答,滴答,滴答…
我只是想试着敲山震虎,不过肯定收效甚微。但起码不能让他们日子好过,最好能让他们心生愧疚,也算是我自己的一种消遣。我要让他们尝尝受虐而不是施虐的滋味,我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迪根警官在4月26号这天也没闲着,她跑去我家,发现是空的,于是就跟街坊邻居打听了一下,确定了我之前确实是住在这里,但是突然离开去了哥伦比亚,至少邻居们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而且,后来还有一些人搬进来住过,在迪根警官给他们看的一组照片中,大家都认出了卢戈就是其中一个。迪根这下相信情况确实不对劲,便据此申请调阅我的财务状况和信用卡消费记录。
在迪根去过我家不久,艾德就打电话过去询问有何进展,迪根向他通报了调查掌握的情况,称正在等有关我财务状况的反馈信息。艾德对于调查的方向转移到我身上深感疑惑,但却不动声色,只是问迪根为何我俩向其提供的情况都被核实了,还要浪费时间去调查我这个报案的。艾德还指出,目前戴德县警局正花大量的时间去调查一桩案子,受害者都是那些有贩毒、卖淫和盗窃案底的,他们都被一个活动于坦帕和迈阿密交界区域的连环杀手杀害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迪根问道。
“你现在不去调查卢戈和他的同伙,就是因为怀疑受害人是一个罪犯,那么我问你,在迈阿密,就算席勒是一名十恶不赦的罪犯,对他进行绑架并谋财害命,就不是犯罪了吗?”
“当然是犯罪。”
“那你们就该亡羊补牢,行使你警察的职权,去调查那些攻击席勒的家伙,以免再有无辜的人受伤害。”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费心。”
“下次,是不是非得见到受害人尸体,或者犯罪分子的认罪口供,你们才会抓紧办正事?”艾德总结道。
在FBI那里,艾德也没有交到好运,他是在阿尔特·威尔斯位于迈阿密的办公室与其碰面的。
在听完所有的叙述之后,威尔斯认为我的故事看起来像是一部低成本电影,因而拒绝提供协助,全然无视艾德手里堆积成山的证据,这些证据同样也曾交给戴德县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