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这意味着我吃不到早饭和午饭,但是能吃到晚饭了。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都觉得卢戈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总是让我很困惑。前一分钟他还冲我大喊大叫,现在又好像真的很关心我喜欢吃什么。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只能说明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大部分时候,他都冲我大喊大叫,对我表示关心则是非常罕见的。
至于怎么窃取我的房子,卢戈则很困惑,他该如何在我妻子不在场的情况下,将我的房子签字出售给他的犯罪组织呢?我这么乐于助人,当然给他指了条明路,提出我可以代妻子在产权转让合同上签字。那天,他带来一份合同,内容是将我的房子转让到他名下的一家公司。他把我的手放在合同上,我就在那儿签了我和我妻子的名字。我确定这两个签名都不像我们真实的笔迹。他说他认识一个人能为签名做公证,但需要我妻子的身份证。我说这不是问题,我的文件里有她驾照的复印件。你可能对我的行为感到奇怪,其实我是在给他们设陷阱。如果他们要将这份合同进行备案登记,就得回答几个问题,也就是说,我妻子的护照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出国了,他们的文件上怎么可能有我妻子所谓的签名?他们会极力争取的,这正是我所期望的。他们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看不出来这明显是个愚蠢的计划。是的,也许他们以为我会死掉,我妻子也不会回来对他们构成威胁。但其实他们选择了去冒一个愚蠢的、不必要的险,这么做相当于签署了一份认罪书,证明他们犯了罪,而这一点他们却永远意识不到。如果我能活下来,一定会找他们算账的。
他们没有带我回纸板箱,而是去了洗手间。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现在他们已经放弃让我转圈的游戏了。在这个蒸汽浴室般的地方我很不舒服地坐了有七八个小时,度过新的一天,所以我觉得卢戈并不怎么关心我的处境。他们给了我一瓶热水和一支烟,让我单独待在这个凄凉的地方。还好这儿的音乐声不大,也算是让我暂时获得一点儿喘息吧。
这天发生了一些变化,跟其他事情一样令我无法理解。当这些混蛋带我去洗手间的时候,我注意到抓我的人第一次带上了手套。我想,现在才想到不能留指纹有点晚了吧。但他戴手套这个事实引起了我的注意。这帮罪犯的行为一直都没法预测,他们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也许前一天晚上他们刚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的罪犯就戴着手套,所以他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可能他们所有的主意都是通过看电影学到的,他们根本区分不了想象和现实,我对这一点确信无疑。
我除了坐着无事可做,也不想再思考,思考已经没有用了,什么都解决不了。在洗手间里的时候,我倒很想念我的纸箱了,那里面虽然活动范围有限,但我想躺就躺,想坐就坐。但在这儿,我毫无选择。
坐在椅子上,我觉得仓库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不巧的是,我唯一一次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却发现我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有人在静静地监视着我。事后发现,我在洗手间里有好几次确实都是独自一人。但现在我的眼睛被蒙着,耳朵里塞着蜡球,没法很好地感知周围的环境。就算我确定自己是一个人,但要从绑在椅子上的铁链中挣脱出来,即便能够做到,也是相当困难的。
六七个小时之后,值夜班的友好先生进来了,他给了我一支烟,问我好不好。我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他让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这把椅子就是纸箱所在的房间里的那把,还给了我一瓶苏打水和一支烟,他说要打扫打扫我的纸箱。希望他能留下我的杯子,毕竟那可是我的私人厕所啊。他们说的牛排或者别的什么晚餐都没送来,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友好先生接下来说的话逗乐了我。
“你不能再在这些杯子里尿了,这些杯子这么摆在你周围不利于你的健康。”
好吧,我还能怎么做?尿在裤子里让裤子全都湿掉?还是憋破膀胱更好?要说不健康,把我五花大绑岂不是更不健康,更别提他们给我那点只够塞牙缝的食物和水了。他不喜欢打扫这些杯子,抱歉了,不是我的错。
他说:“放心,我会跟那个人说的。”我知道他说的是卢戈,他才不在乎这个。
友好先生打扫纸板箱周围的卫生时,我就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我眼睛周围又疼又痒,难受得要命。不管他们把我怎么样,我再也受不了了。胶带勒着我的皮肤,痒得要命,我要被逼疯了,忍无可忍。我把胶带扯开了一点,用手指去挠眼睛四周,其实这也没什么用,但我就是忍不住。
友好先生吓坏了,真的是吓坏了,他大喊:“你在干什么?”他看见我在扯眼上的胶带,其实我是在胶带下面与眼睛之间扯开了一点缝隙。
我反击道:“太他妈的痒了,我再也受不了,疼死了。”
友好先生恐慌至极,说:“你不能这么干!”
哦,是吗?看我的。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吓住了他,他脚下的地板也颤抖起来。“给我一枪吧,那也比这样奇痒难忍要强。快点,你还等什么呢?”
他接下来说的话完全不符合逻辑,但也许正是这个精神侏儒应该说的话,他说:“我倒不在乎你有没有看见我。你要干什么?其他人可不喜欢这样。”
我置若罔闻,继续撕扯着胶带,挠着眼睛周围。
最后他说:“等等,我有个办法。”然后离开了房间。
他回来站在我身后,把我眼睛处的胶带一圈一圈解开。他说:“这能起点作用。”
取下所有的胶带后,他把一张卫生棉放在我眼睛上,又高高兴兴地缠上了胶带。
他问:“好点儿了吗?”事实上这样的确缓解了发痒和疼痛。
这场大风波之后,一切都平静了,他把我带回了干净的纸板箱。友好先生恢复了镇静,表现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告诉我:“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我刚从办公室过来,他们正为释放你做准备呢。他们给你订了房间,事实上我好像看见了为你订的票。”有天晚上他曾告诉我他看见了我的票,现在又说好像是看见了。在我看来我的票是单程的,而且通向死亡,也并非前往哥伦比亚。办公室?什么办公室?对了,“FBI”把我扣留在他们新设的美国公民绑架与勒索部门了。
“我之前就听说过一次了。”我已经不怕流露出不信任了。
他保证道:“再坚持一阵子,就快完了。”我怕的就是这个“完了”。
我变得烦躁起来,这种情绪极少出现。我向来稳重镇定,善于自控,这一点众所周知,但我现在受够了这样疑神疑鬼。
这时,FBI先生进来说:“我告诉过你我们是FBI。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要是你分得清好坏,我不会问你太多问题,很快就结束了。”我还是不喜欢“结束”这个词。
我能感觉到他被我的问题激怒了,也意识到我在浪费时间。我不可能从他们任何人口中得到真实的答案,也不作指望,反正我也破罐子破摔了。
他们把我带回纸板箱,我坐在那儿,不知道盯着哪里。出人意料的是,卢戈进来了。现在我明白为什么监视我的人不跟我聊天,而且那么粗鲁了,因为他们怕他,这也是有道理的。过了一小会儿,卢戈进来告诉我妻子给我打来电话。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卢戈我刚才发作过,惹了点麻烦,不过他也没提这事。我并不想接这个电话,因为我说的每句话都得再三权衡。他们把我带到椅子旁,给了我电话,像往常一样用枪指着我的脑袋。
我说:“嗨,齐娥娜,你和D.J.、斯蒂芬都还好吗?”我一直尽可能地保持声音跟平时一样正常。
她说:“很好,基诺,你好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挺好的,这儿的事很快就能处理完了,我就要见到你跟孩子们了。”
“基诺,跟我说实话吧,你跟谁在一起?发生了什么?”她的问题让我担心起来,因为我意识到她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依旧没能察觉到异样?
我说“我一个人待着呢,齐娥娜,工作差不多就快弄完了。”
她说:“基诺,你姐夫想去迈阿密雇一个私人侦探。”糟了,真希望你没说这话。她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们真的紧张了起来,很明显我妻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她看起来茫然失措。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不管谁跟我在一起,都有可能听到这些谈话。而且,她遇到困难总是向我寻求指引,但这次不同了。
“不,齐娥娜,告诉他别来。”我想告诉她早就该这么做了,为什么等了这么久,但我只能用最不想说的话来回答她。
她说:“等一下。”
我儿子D.J.接了电话。
他高兴地说:“嗨,爸爸。”
“D.J.你好吗?你乖不乖?”我总是会问他乖不乖。他是个安静的孩子,很少惹麻烦。
“是的,我很乖,很听妈妈的话。再见,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再见,D.J.”
这是我跟D.J.之间交流的典型模式,他不喜欢打电话打很久,说话超不过两句。而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我却为此感到庆幸。我的妻子齐娥娜回来接了电话,卢戈在我耳边悄悄说让我挂断电话。
“听我说,齐娥娜,我得挂了。剪草坪的人还在这儿呢,我得付他钱。我爱你。”我把电话给了他们,他们挂断了电话。我想也许她意识到了我跟她说的话很荒唐,剪草坪的人从来不会来这么晚,因为天黑了的时候草坪就很难修剪了,我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他们把我带回纸板箱,并绑在了栏杆上。
卢戈说:“要是你姐夫来了,我们就杀了他和他雇的人。”
我妻子无意之间让这群恶棍紧张了,也许这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我知道没人会来,但我没法让这帮罪犯相信。他们会杀了我姐夫和他雇的人的,这一点我毫不惊讶。
我说:“他不会来的。”但估计他们不会相信我。
卢戈说:“好,如果他来,就必死无疑,他不会活着走出机场的。”我知道他在逞能,这是他虚张声势的小伎俩,不足以相信。他们对我说要在机场杀了他,说明他们的确在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情况变得越来越复杂,卢戈自己也开始怀疑要不要放我走了。
卢戈说:“我们有个麻烦。”
“怎么了?”我问。
“如果放了你,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回来?”
“我不会回来的,我只想离开,跟我家人在一起。”我试着安慰他,但我知道没有用。
“没那么简单。我们得让你背负一点罪名,比如逃税、医保诈骗,那你就不会想着要回来了。”
我又被逗乐了,要不是在这么凄惨的情况下,我就笑出来了,想象着他冒出这么个奇葩的点子时,头上升起了一缕青烟的样子。
我说:“我不会回来的。”但是有什么用呢?就像是对牛弹琴。
他说:“我们得检查一下你的纳税申报单,看看能找出点什么。如果找不出来,我们就得让你签一些认罪书。”他试图表现得很有智谋。我又差点为了憋住笑意而尿在裤子里,查我的纳税申报单?我真的很怀疑卢戈认不认字,更别说分析纳税申报单了。我想告诉他这是在浪费时间,当然只是在脑子里想想而已。他们想胁迫我签署认罪书,当然可以,他们想要的话我可以签一沓。显然这个犯罪团伙脑子不灵光,我没有回答他,只想等着瞧。他的话这么愚蠢,根本不配让我去回答。
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他们的目的了,原来是想把我送到哥伦比亚,并且希望我永远都不会回来。这很荒谬,简直是个不切实际的可笑计划,他们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这一点。现在又想出一个自以为很棒的主意,想用什么东西陷害我,好让我不敢回来。显然他们没有清晰的规划,只能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真是一出糟糕的戏。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我榨干净,但不幸的是他们忘了自己最初的打算,甚至都没有考虑相关细节,包括得到赃物后他们该怎么处置我。
值夜班的友好先生进来给了我一支烟,我既痛苦又沮丧,他没有晃荡过来和我聊天算是让我很欣慰了。他只是检查了一下胶带,又不放心地增加了几圈。即便有卫生棉,眼睛上的胶带仍旧开始勒我的皮肤,我的眼睛和耳朵旁都流血了。耳朵里的蜡球越来越不舒服,蜡液不断从我的耳朵里流了出来。
我现在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意识到救兵是不会来的,我的命运全都掌握在这群罪犯手中。因为既然我已经告诉妻子不要派人来,那就断绝了有人来救我的可能,不会有特警队破门而入来逮捕这些罪犯的。跟卢戈的谈话让我意识到他们现在对是否释放我有了顾虑,他们终于恍然大悟,那就是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能确保我离开之后不去报案,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杀了我。也许他们是对的,确实没人来找我,他们可以杀了我,把我的尸体随便埋在某个地方,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我躺下来睡觉,自从被绑架以来,自己第一次感到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