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贾晓亮刚推开家门，就闻到那股吃了二十年的菜肴香气。
正伏案练字的贾爸起身走到客厅，沉着脸说道：“你还知道回来呀，多大个人了还整天东游西逛的。”
贾晓亮嘿笑两声：“爸，我这不跟你们提前汇报过了嘛，今天要跟苏秦去市中心卖东西。”
这时候端菜上桌的贾妈没好气道：“卖东西？我看你们就是借口出去玩，你还想骗我们呐，厂里职工都在说你们那个什么悠悠球，那么简单的小玩具谁会愿意花钱买，以后别老在那做白日梦”
看那边老爸也要接茬教育自己，贾晓亮赶紧将贴身收好的五十块钱取出来放到桌上。
明明以黑蓝为主色调的十元纸币，此刻映在两名家长眼中却是异常刺眼。
贾爸刚到嘴边的教育言语被憋了回去，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凝视着平常还算听话的小儿子：“说老实话，这是哪来的钱？”
贾妈也被突如其来的巨额钱财也吓到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儿子在外面干坏事的场面，焦急万分大声道：“晓亮啊，你该不会是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吧？是不是跟着苏家那小子去偷别人钱了……”
贾晓亮哭笑不得：“妈，哪有你说的那样，这钱是苏秦给我开的工资。”
“工资？！”两名家长满脸不可置信。
“是啊，我们赚到钱了。”
贾妈愣愣地问道：“赚钱？你该不会说是靠卖那个小玩具赚的钱吧……”
贾晓亮点点头：“就是那个被所有人都瞧不起的悠悠球，你们今天没去黑市街，那叫个人山人海，哪怕定价两块都有人抢着要，五百多个到下午三点就全部卖完了。”
两名家长面面相觑，他们原以为三个毛头小子是在瞎胡闹，现在看来好像真闹出点动静来了。
“等会……你刚才说定价多钱？两块，那破玩意能卖到两块钱！？”
贾晓亮肯定道：“是两块，别说您现在听着像讲故事，亲身经历全部过程的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两块钱一个，我们整整卖了一千块钱。”
一千块钱！
两名家长难掩心中的骇然，挣一千块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夫妻俩咬牙坚持一年也能攒够，但如果加上八个小时的限制条件，那就成了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贾妈这时候突然出声，带着些许不满语气说道：“老苏家那孩子也真是的，一口气赚一千块钱居然才给咱儿子这么点，要我看最起码也得分个两三百才对。”
贾晓亮急忙说：“妈，你这说的什么话，苏秦能在赚钱的时候捎带上我，就已经算是够意思了，我哪能再要更多。”
“晓亮做的很对，不懒不贪，知足常乐，做人就要学会适可而止。”贾爸非常满意小儿子的表现，可见以前对他的教育是成功的。
“再说苏秦也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吝啬，这五十块钱只是我每个月的工资，以后每个季度最少还能领到两百块钱的奖金。”贾晓亮紧接着说道。
贾爸顿时咋舌不已：“两百块钱，好家伙也真敢发啊，差不多都抵得上我半年工资了。”
贾妈问道：“他说发两百奖金你就相信，你就不怕他骗你？要我说如果真要发奖金，还不如平分到每个月才保险，一百多块钱，拿一个月是一个月……你们两看我做啥，我说的有错吗？就算有人愿意花钱买那个玩具，闻庆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谁知道你们这卖买能做多长时间。”
“妈，那你可就说错了，我们的目标可没有禁锢在闻庆市。”
“咋？你们难不成还想卖到全国去？”
贾妈也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儿子居然不住地点头：“诶，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要把悠悠球卖到全国各地。”
卖到全国？
初听此话的两位家长觉得很好笑，三个毛孩子，其中一个甚至连十八岁都不到，居然敢放出豪言壮语说要把东西卖到全国。
听起来就好像瘦如麻杆的人说要把石碾子举起来那样无知可笑。
可随即想到那一千块钱，再看看儿子脸上的坚定神情，俩人又不自觉的开始相信他们。
贾爸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你们有这种远大志向，以后就要更加努力，最近农机厂也没有生产任务，你多跟在苏秦身边，挣到钱固然是好的，但也要不断学习进步，因为你总不能跟他一辈子，总要有自己独自上路的那天。”
贾晓亮点点头：“我明白。但是爸你后半句话我觉得不对，苏秦那么厉害我完全可以跟他一辈子，你曾经不也说过先跟对人，再做对事吗。”
贾爸短暂愣神后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欣慰，看着身边媳妇说道：“孩子他妈，我们儿子真的长大了，去，把我泡的药酒拿过来，今天我要跟儿子喝一杯。”
“好，我这就给你们拿去。”
贾晓亮在家里享受温馨和睦，单独在家的熊飞也在享受别样的乐趣。
五十块钱，五张大团结，扫一眼就能数清楚的张数，熊飞居然硬是蘸着口水数了几十次，越数就越开心，感觉人生最美妙的事情也不过如此，难怪以前看见父母每次数钱时都那么开心。
……
第二天清晨，经过暴雨洗礼的空气中带着丝丝土腥气。
习惯性赖床的苏秦难得赶在农机厂高音喇叭响之前醒过来，刚做起来就感觉浑身乏力头脑沉重，苏秦估摸着自己怕是因为昨天淋雨受凉感冒了。
穿好衣服梳洗完毕，苏秦艰难地走到食堂打了碗稀粥，准备吃过饭就去医务室找两片感冒药来吃吃。
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办，不赶紧好起来可不行。
刚吃两口就看见贾晓亮父子从门口走进来，有相熟的工人调侃贾爸，说他们家贾晓亮年纪轻轻就知道做生意，就是不知道昨天收获咋样。
贾爸先是瞪了眼贾晓亮，然后满脸无奈地说还能怎样，几个屁大点孩子毛都没长齐，想赚钱纯属异想天开。
这话当即引起周围人的一致赞同，都开始教育贾晓亮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是想着那些不着四六的事情，当工人就要有工人的样子，做买卖那行根本就不是他们可以接触的。
贾晓亮低眉顺眼的虚心接受教育，贾爸也跟着别人一起批评儿子，但在眼神互相交错之时，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难掩的笑意。
父子打完饭就分道扬镳，贾爸跟工友们坐在一起聊天，贾晓亮则端着稀饭来到苏秦身边。
“老贾，你们家晓亮咋还跟老苏家孩子坐一起呢，跟那孩子待久了别把贾晓亮给带坏了。”贾晓亮才坐下这句话就从背后传过来。
苏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诶，听见没，跟我坐一起小心被带坏哟。”
贾晓亮吸了口稀饭：“带坏就带坏，他们想被你带着还没那资格呢，我把挣钱那事都跟我爸说了，他让我跟着你好好学习。”
两人聊了十来分钟，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熊飞也来了。
一屁股坐到苏秦身边，气呼呼地说道：“特么的，一路上尽遇到些狗日的，拐着弯的摸我们悠悠球的底细，听我说没卖出去没赚到钱，一个个都变成长辈来批评教育我，说什么年轻人要脚踏实地的干事，越听越气人，我真想用钱抽他们两大耳刮子。”
苏秦善意的提醒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后面可得加油干了。”
“为啥？你不是都发给我五十块钱了嘛。”
“因为五张钱打人不疼啊。”
“这话我爱听，以后就指着你带我去打肿他们的脸。”熊飞贼笑着从贾晓亮碗里抢走个包子。
吃过早饭，苏秦跑到医务室让大夫给瞧了瞧病，诊病外加开药总共才花了一毛钱，这费用也真是便宜的没谁了。
接下来苏秦派贾晓亮跑一趟黑市街，去告诉刘老三关于标准电压不同的事情，以免那家伙也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跳坑里，真要出现游戏机全部烧毁的情况，那他前面替对方出的主意就是瞎子点灯——白费劲。
而苏秦和熊飞一起去找能代加工悠悠球的人。
骑着自行车一路向西，熊飞指着远处说道：“苏秦，转过前面那道弯就到石楠县城了。”
沿着满是泥坑的颠簸土路骑行，感受到的不仅是肌肉疲劳，苏秦甚至有种全身骨架都被颠散的错觉，轻添干涩嘴唇说道：“早知道路这么难走，我们还不如坐班车过来。”
半个小时后，两人推着自行车站到清河配件厂门口，杂草丛生的碎石路面，锈蚀遍布的沉重铁门，冷冷清清的厂区，目光所及景象无不在向外人述说这里的衰败颓唐。
熊飞望着大门说道：“清河配件厂是六十年代建立的，听老辈们说在改革开放以前，清河厂根本不用为生产任务发愁，承担我们农机厂某些配件的供应，厂子规模不大但经济效益还算不错，可是随着近几年改革开放，农机厂引进了两台RB先进设备后，清河配件厂不论是生产效率还是产品质量都被远远地甩在后面，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需要他们生产配件了。”
苏秦侧目不已：“想不到你对这些往事知道的还听清楚……”
“都是听我爸说的，”熊飞有些紧张地问道：“我们真要找他们代加工？清河厂就算没落了也是国营厂，他们怎么可能降下身段来跟我们合作。”
最先提出找清河配件厂合作的是熊飞，但事到临头他又怂了，以前大事小情都是父母替他拿主意，亲自上阵尚属首次，努力想压抑内心的紧张情绪又实在难以克制。
苏秦瞥了眼他，没好气的说道：“我说你的腿肚子能别哆嗦不？好歹待会是你殿后我打头阵，我都没紧张你怕个锤子，至于你说他们不愿意跟我们合作，那我们直接换下一家就是，总有愿意挣这笔钱的人。”
说完苏秦昂首阔步向着清河厂大门走去，留下满脸惊愕的熊飞在原地。
清河厂虽然已经破败衰落，但想不到管理还挺到位，苏秦刚推开半掩的铁门就被人给叫住。
一位叼着旱烟的门卫大爷问他来干嘛，看他满眼戒备的表情，很显然是把苏秦当做游手好闲进来偷东西的年轻人，后面自然免不了被盘问一番，好说歹说两人才让对方相信他们确实是来谈正事的。
两人被带到会议室，等着门卫大爷去帮他们喊能主事的人。
闲不住的熊飞在桌上抹了一把，扬了扬乌黑的手掌对苏秦说道：“看来清河配件厂是真不行了，光是桌上这灰最起码得积攒多半年时间，要不我们还是换别家吧，停工一年多机器能不能动都两说，找个机器设备保养好点的厂子，加工出来的悠悠球质量也容易达标。”
苏秦摇摇头道：“设备精良保养完善的厂子效益必然不错，相应的也是眼高于顶，肯定看不上我们的小打小闹，反倒是清河厂这种仅剩最后一口气更容易谈下来，而且我们也更容易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熊飞叹服道：“原来是这样，真没想到选个加工厂也有这么多讲究。”
就在两人闲聊时，会议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约摸五十岁左右，浓眉大眼国字脸，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看到好整以暇等待着他的苏秦两人，当即心中就是一惊，莫非老吴说的谈正事的年轻人就是他们？
这未免也太年轻了吧！
对方愣了愣神后伸出右手道：“我就是清河配件厂的厂长胡振国，听门卫老吴说两位找我有正事要谈？”
苏秦立刻起身，淡定自若的同对方握手：“胡厂长你好，贸然来访还请多多见谅，我叫苏秦，身边这位是熊飞。”
胡振国摸不清对方来意，搬出常用的场面话：“欢迎两位莅临清河厂，看你们的年纪估计才二十出头吧，没想到都可以代表企业出来办事，真是年轻有为。”
“胡厂长恐怕误会了，我们并不是代表哪家企业。”苏秦语出惊人。
这话让胡振国糊涂了，既然不是代表哪家企业，难道说还能代表个人不成？应该没那种可能性吧，然而对方接下来说的话让胡振国目瞪口呆。
苏秦直接说道：“胡厂长，我们这次来是打算跟你们清河厂谈一笔生意，只不过是以个人身份，打算以个人身份，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谈生意，还真是以个人身份来的？”胡振国轻声惊呼。随即他就感觉自己被耍了，嘴上毛都没长齐的两个年轻人，居然跑到自己面前说要谈生意，你们懂什么叫生意吗。
看对方情绪突然冷却，苏秦挑了挑眉道：“似乎胡厂长不相信我们？”
胡振国嗤笑两声：“相信你们？那你倒是说说准备跟我谈什么生意？”
说心里话胡振国是非常渴望接到新订单新生意的，自从一年前最后的订单交货以后厂里就在没有接到任何业务，全靠吃老本过日子，每个月都有职工跑到他这里来要工资、补贴、医药费……
杂七杂八的费用弄得胡振国头都要炸了，隔三差五就得到县里面去讨钱发工资，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乞丐多过像厂长，日子过得不如意，以前那些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也开始变着法躲他。
你说这让他能不感到憋屈吗。
几分钟以前他听门卫老吴说有人来谈正事，还以为终于等到时来运转的时候，没想到却是空欢喜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