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希维斯向右边靠拢，压着嗓子低声说：“快到了，把腿收起来。再坚持一下。”
最后那句“坚持一下”，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衔鸦依言把垂空的小腿向里蜷曲了一点，这样，她就完全处在列希维斯用身体构筑的屏障之下。想到这里，她一阵自我厌恶。
完全帮不上忙，只会给别人添麻烦！主人打她的时候，经常这么说。
猎捕者们的欢呼声越来越近，衔鸦觉得随时都会有几只手扣住他们，将他们抓走。
周围的树急速向后躲开，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那条浮着些许薄冰的河流。
箭的数量已经明显减少，大批穿着兽皮的土著人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列希维斯慢上几步，就会被立即捕获。
“准备！”列希维斯突然对衔鸦说。
“恩……”
还没等衔鸦应答，列希维斯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加快了步子，几个冲刺后竟然一跃而起，飞身跃入河中。
千钧一发。
就在他们跃起的一刻，一个追捕者已经赶了上来。就在他的手几乎扣在列希维斯肩膀上的时候，却被那个跳跃的力度脱开了。
一声重物落水的巨响。河面纸一样的薄冰层被冲撞开，溅起巨大的浪花。本就脆弱的冰层更是碎得四分五裂。
大群的追捕者在河边戛然而止。他们向河面上看一会后，拜了拜，退回林子里去了。
幸亏衔鸦小时候生长在水边，熟谙水性。但纵然这样，人类在这种温度的河里也无疑是自杀。一入水，她立即觉得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原本因逃命而大汗淋漓的身子骤然僵硬无比。
同时，衔鸦也发现这水的寒冷比一般的冻水更有穿透性。这说明，他们已经走到雪麟释放能量的边界了。
想着过了这里，就能召唤洛西路德儿来解围，衔鸦心里好受了一点。她在冰水里努力挣开眼睛，看到列希维斯就在她的身后。
此时的列希维斯，黑色的长发在水里四散飘摇，古老的画师长袍衣袂飞扬，使他看起来就如同水里的精灵，让衔鸦不由心脏漏跳一拍。
天啊，在这种情况下我到底在想什么！衔鸦自责了一下，伸手拉起列希维斯。
列希维斯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衔鸦猜测可能是水温太低的原因，于是更加奋力地向岸边游去。画师看起来有些体力不支，衔鸦没有多想，主动游在前面，担当起导航的任务。
顺着水的流向边飘边游，衔鸦看到有一处地方很便于登岸，而且陆上也相对比较隐蔽，于是连忙蹬出水面。衔鸦担心，如果再耽搁下去，他们恐怕就会被水流冲到更远的地方；况且时间久了，他们不被土著人当成食物也会冻死。
哗啦——
衔鸦第一个出水，翻身滚到岸边，然后迅速回过身，准备拉一把列希维斯。而这一回头，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在这美若神祇般的少年背后，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羽！
列希维斯的四周，冰冷的河水被血染成了大片的殷红。在水波的流动下，血混着河水被撕扯成让人触目惊心的线条，源源不绝地流向远方。
衔鸦看得一阵揪心的难过：那要流多少血，才能把这片水域染成这样的血红啊……
列希维斯轮廓分明的脸上，已经苍白得看不到一点血色。他趴在岸边，疲惫地看着衔鸦，微微笑了笑。
然后，那笑容疆固在脸上。列希维斯昏死过去。
衔鸦看着他的微笑，那是何等摄人心魄却淡雅无尘的天使之靥啊。然而，那笑容就这样慢慢淡化，朦胧上一层看不清的雾气——直到嘴唇上传来涩涩的味道，衔鸦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费了好大劲，才把列希维斯从水里弄上来、拖到隐秘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拔出那些刺入他身体的箭羽。每拔一只，她就在上面盖上一些草药。使用草药的方法是列希维斯教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快用上。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一辈子用不着。
箭拔出后，伤口的出血量并没有衔鸦想得那么严重，而是恰好控制在她可以处理的范围内。但这并非是件好事，因为也有可能是刚才在河里失血量太大，已经没有太多的血可以流。
衔鸦看着那些让人心碎的血洞，恐惧一阵阵涌上。她不敢放下手里的动作，怕即使慢一刻，这美丽的画师就再也不会醒来。
她实在无法想象，如果列希维斯死掉了她会怎么样。
因为过大的运动量，衔鸦已经不怎么冷了。但是，列希维斯的身体却依然冰冷的吓人。她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列希维斯身上。可这件衣服对于身形颀长的列希维斯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微不足道。
衔鸦干脆把列希维斯的衣领解开，在他的胸前、脸上、手上繁复揉搓。可是，这具冰冷的身体丝毫没有任何回温。
衔鸦无助地哭了。
她想起许多年前，当她还是个孩子、没有被爸爸抵押给主人之前，自己就有过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那时的她也才五六岁吧？每天看着爸爸用妈妈卖钱，当客人走后，爸爸还会狠狠地打妈妈。真可笑啊，让别的男人来糟蹋妈妈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后来，妈妈终于不堪欺辱自杀了。那时，自己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妈妈死的。就象现在一样，看着列希维斯冰冷的身体无能为力……
衔鸦轻轻抚摸着列希维斯的面颊，好像要把他的样子印刻在心里。她总觉得，如果这一刻不好好看着这个清俊的人，下一秒他就会灰飞烟灭，再也无法看到。
原来，她是这么在乎列希维斯。
“列希维斯，”衔鸦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轻轻说，“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所以，请不要在衔鸦有点喜欢上你的时候，就这样离开啊……”
衔鸦细细地抚摸着列希维斯的面颊，从额头，到眉眼，最后是他微微闭合的唇。鬼使神差地，她竟然想要偷偷亲吻一下这美丽的画师。她为这个念头而自责，她知道仅凭列希维斯迷人的外貌就有这种冲动，实在是太不矜持了，但是，她依然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轻轻地碰一下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欠下身，感受着列希维斯的气息——就在快要吻上列希维斯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猛然捕捉到：那不远处阴暗的树影下赫然站立着一个人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