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丁小峰和金荣发现墙犄角处有几个人被捆绑着,于是赶紧上前想看一看这几个人在干什么,这时才发现大都是他俩熟悉的面孔。邂逅相遇,喜出望外,使他俩感谢起高福田和董基明来。
其实,丁小峰和金荣早就知道党代表和士礼哥被小鼻子抓走了,但不知道被抓到什么地方,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个黑暗、潮湿、腥臭的房间里能见上面,心情格外高兴。
“党代表,士礼哥,大哥,是你们呢!你们看我俩进来怎么不开口说话呀?”丁小峰和金荣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时丁小峰和金荣才发现,他们各个嘴里都用棉絮堵得严严实实的,而且手脚也被捆绑起来动弹不得。他俩只好艰难地解开对方的绳索,走到他们跟前,然后打算将他们几个嘴里的棉絮逐个抠出来。当走到大个子跟前时,看见他遍体鳞伤,手脚除了被绳索捆绑之外,还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心情极度难过。他俩给他们解开绳索之后,丁大山终于抱着弟弟丁小峰情不自禁地大哭起来。
此时此刻的情景,不得不使在场的人潸然泪下。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过来劝说。之后,在大个子的引导下,大家各个诉说自己进来的原因,引起了大家的共鸣。最后大个子发表了演讲,他说了当前的形势,讲了如何拿起武器跟敌人斗争,他那生动的语言恰如其分、铿锵有力、震撼人心,确实给大家吸引住了。尽管这里阴冷潮湿,但大家一点冷得感觉没有,相反,都觉得心里有一盆看不见摸不着的火,那种从心里散发出来的热,渐渐散发到空气里,使整个屋子里沸腾起来。就在大家听得入迷的时候,大个子话锋一转,说:“当共产党人弄不好是会被砍头的,你们不怕吗?”
“不怕……”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大个子说的话确实打动人心,就连丁大山这样一个老实巴交,平时很难动感情的人都振作起精神来,何况其他人呢?丁小峰和金荣到这时才恍然大悟,董基明拿那张报纸在他俩眼前晃来晃去的用意。
“好,大家回答得好。”大个子兴奋地说。“他们不是要砍我们的脑袋瓜子嘛,我们更要砍他们的头,剁他们的肉!”
金荣对“他们”二字指的是谁,好像不理解,便问大个子,说:“党代表,砍谁的头?”
“砍那些吃红肉、拉白屎的地主老财的头,剁那些欺凌我们中国人的小鼻子的肉。”大个子回答道。
大家听到这话后,眸子显得格外明亮,仿佛从眼睛里射出一道道光彩夺目的金光,照射在这黑洞洞的屋子里,照射在墙壁上,而且片刻间汇聚成“共产党”这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随后在那黑咕隆咚的房间里飘飘荡荡,整个房间里见到了从未有过的光明……“砍他们的头,剁他们的肉”这句话牢牢地铭记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紧接着,大个子对大家讲起了自己的身世。那时候,由于地主逼债逼死了他的父亲,霸占了他的母亲,最终母亲自杀身亡;当时他心如刀绞,多少天想把那个地主干掉,可总是找不到机会。恰巧,有一天机会来了,他拎起棒子将地主打死……他边学着当时那个地主跪在他面前乞求的样子边说:“我在打那个地主时,生怕打不死他,一连打了数十棒,当时确实解我心头之恨……我现在还想起当时那个家伙的样子。‘爷爷,饶了我吧,只要你不打死我……我不是人,饶了我这条狗命,行行好吧爷爷!你家欠我的租子全都免了……就是你跟我要一座金山我也给你搬去。’”
看着大个子边说边做着各种动作,引起屋子里的人一阵大笑,有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流出眼泪来。
“那要是被他们抓起来,也像我们现在这样给关起来吗?”金荣边擦泪边笑着说。
“不但被关起来,而且还可能被他们‘咔嚓’一声给脑袋砍下来呢——由于戴着手铐子的原因,大个子只好举起双手比划砍头的姿势。
大家顿时停止了一切活动,把目光又都投向大个子身上。老实憨厚的丁大山,一般在众人面前不敢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一句,说:“那么厉害呀!”
“这倒没关系,头砍下来再安上呗。我的头不知被他们砍下来多少次了,又重新安上了,不信你们看?”大个子说着故意伸长脖子给大家看——平时不注意看不见,现在细看确实有一道痕迹,不过那是被日本人用刺刀给刺伤的,愈合后留下的伤痕。他看着大家的表情,有急不可待想听下去的意思,继续说:“当时我看头被他们砍下来掉在地上,就赶紧拣起来安在脖子上,恐怕安歪了还正一正呢,你们仔细看看,我的脖子跟头是在一条直线上吗?”
大家知道大个子在跟他们开玩笑,但都听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仿佛在听一个离奇古怪的古代神话故事。
“那他们的头被我们砍下来还能拣起来安上吗?”金荣有些幼稚地问。
“那可不成。因为他们净干坏事,天上的神灵是不会保佑他们的,所以他们的头被砍下来是不会安上的。”大个子有些风趣地回答道。
金荣听完之后笑了,在近一段时间里,还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开心地笑。她那妩媚的面孔衬托着她那机灵的大眼睛,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来了。她看了一眼丁小峰,不知为什么羞涩地低下了头。猝然间,她又抬起了头,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大个子,说:“党代表,我敢砍瘦猴子高福田的头吗?董大肥猪和小鼻子的头我们也能砍吗?”
“别说是他们的头,所有跟我们这些穷苦人为敌的人,我们都可以砍他的头,就是天王老子的头我们也照样砍。常言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要我们这些穷苦人拧成一股绳,团结的像一家人一样,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大个子停了一会儿,观察一下金荣的表情继续说:“他们不是像凤凰山那样,谁也搬不动。小鼻子怎么样,他们在一面山车站和张家堡车站的据点,不是被我们游击大队的人给砍头了吗?脑袋不照样搬家了吗?”
“党代表,你们老家那疙瘩的地主老财现在都让咱们这样的穷人给砍头了吗?”金荣突然这样问一句。
“可以这样说,大部分被砍了头,只有少数狡猾的地主老财,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跑了,并且全部家当都让穷人分了。”大个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像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平常能吃上饱饭,冬天能穿上棉衣吗?”金荣问。
“只要能弯下腰来吃苦耐劳,不仅平常能吃上饱饭,冬天能穿上棉衣,而且还能吃上好‘嚼物’,穿上好衣服,过上好日子。”大个子微微一笑回答道。
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特别是丁小峰听得入了神,在几分钟内没眨巴一下眼睛。
“党代表,你不是在骗我们吧?”
“你老家那边的地主没长‘瘮人毛’吧?”
“听说董保福长了‘瘮人毛’了,谁见他谁害怕,你怕他吗?”
“咱们这疙瘩的地主老财,大都跟小鼻子穿连裆裤,你们家乡那疙瘩的地主老财也是这样吗?”
“假如你要是不被小鼻子抓到这里来的话,知道我们被抓到这里来,你会带领游击队员们到这里来救我们吗?”
……
大家连珠炮似地提出了很多问题,大个子一一做了回答,并且有条不紊、逼真形象地加以解释,颇像一位知识渊博的大学教授,正在给学生回答所提出的疑难问题似的。他最后说:“什么长了‘瘮人毛’,这些通通是骗人的鬼话。董保福之类的地主老财,即使长了“瘮人毛”,那还投靠小鼻子干什么?董家为什么还将董家大院里的三层小楼腾出来给三本五郎他们宪兵队用呢?其目的不就是为了巴结小鼻子,想保住他们的剥削地位,想保住他们的家业,让我们这些穷苦百姓附附贴贴地受他们欺压凌辱,让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世世代代当牛做马……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在我们凤凰山这个地带,只有参加游击大队,跟着共产党走,手中拿起武器,才是我们穷苦人唯一的出路,别无选择。”
此时,他们忘记了自己是阶下囚,都站在那阴冷、潮湿、腥臭的地上,手拉着手舞动起来,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跳得是什么舞。大个子的脚镣在地上不时地发出“当啷啷”的响声。他们一边舞动着一边从嘴里不时地发出声音来:“我们跟着共产党,上山寻找游击队,拿起家伙给地主老财脑袋砸碎,拿起枪杆子打得小鼻子无家归,我们要当家作主,铸就明日的光辉……”
张士礼边舞边笑,并对金荣说:“你还想不想跳到井里寻短见了……还得拿起斧头跟瘦猴子高福田这样的地主老财干到底呀!”
金荣上牙咬着下嘴唇,仿佛她的下嘴唇就是那些地主老财和日本鬼子。她说:“我才不去再寻死呢,他们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死的。”她说完用目光环视一下在场的人,然后甜甜的莞尔一笑。从她的笑中不难看出,这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子,心里有着一棵跟着共产党走、参加游击大队的坚定信心。“共产党、游击队”这个名字时时刻刻铭记在她心中,使她那棵有些冷酷的心融化,并且沸腾起来了。她面部带着一种严肃的表情看着大个子,而且还带着坚定的信心说:“我要是能够走出这个鬼地方的话,我一定参加游击大队,跟着共产党走,去打那些地主老财和小鼻子,绝不让他们再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了,要给他们统统消灭掉。”
这时,有人提醒这里是牢房,他们才如梦初醒。
丁小峰笑着说:“我们这是怎么啦!”
“这可怎么办呐?”金荣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大个子,仿佛大个子就是孙大圣,只有他才能给他们救出这个火坑。“不然,我们没办法活下去了啊!”
“不、你们要活下去,敌人不会杀害你们的,可我是逃不出这一劫了,我想他们在近日就会杀害我的,我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党交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这就靠你们去完成啦!在这里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想寻找中国共产党,就跟凤凰山游击大队大队长李春海联系,他就是共产党人,他会带领你们跟地主老财,还有那些侵略者战斗到底的,这就是我们穷人出头的唯一之路。”大个子用和蔼可亲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然后嘱咐大家说:“你们要记住,一定要记住我刚才对你们说的那些话,拜托你们啦,千万要记住我说的这些话呀!”
外边的天渐渐黑了下来,丁小峰和金荣跟大家不知道是怎么渡过那个不眠之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