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定要团结在一起,拧成一股绳,众人拾柴火焰高。”张士礼回到三家子之后,那天在大个子共产党人和游击大队大队长李春海在游击大队成立大会上讲话的话音,仍然时不时地萦绕在他耳畔。他打算把三家子的人动员起来去参加游击大队。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丁小峰。他信步来到丁家大门口,看有不少人在里边忙活着什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走到院子中间,恰巧张迎春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忙问:“大姐,丁家出什么事啦?”
张迎春没有急着回答弟弟的话,只是急忙拉住弟弟的手来到大门外边,悄悄对张士礼说:“丁家有不行了,我看那架式躲不过今儿个。真可怜呐,你说丁家有要是走了,这个家可怎么过呀!四个孩子当中就老大丁大山大一些,其余那三个孩子也就十五六岁;老大能顶起门户也行,平常就蔫蔫巴巴的,一脚踢不出个屁来,你说今后这日子怎么过呀!”
“丁老大不行,不还有丁老二吗?”张士礼对丁小峰的印象特别好。以前在他们之间的接触中,丁小峰虽然比自己小几岁,但是他不但能干,而且有胆略,有智谋……这就是他要找他参加游击队的主要原因。
这时候,宗福田走了过来,说:“你们姐俩在这儿叨咕些什么?”
“能叨咕些什么,还不是丁家的事。”张迎春瞪了丈夫宗福田一眼说。
“大姐夫,丁大叔现在怎么样啦?”张士礼问。
“我看够呛。我刚从屋里出来时,他还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呢!看着那个样子真让人可怜呐。”宗福田有些同情地说。
“你们给他那套装老衣穿上了没有?“张迎春急忙问道。
“没有。”
“那你跑出来干什么,不赶快张罗给穿上。”张迎春显然对丈夫不满,于是,手往屋里一比划说:“快,咱们赶快过去看看情况,不行的话,咱们赶快去给穿上,别等咽气了以后给穿上,那就不管用啦!”
于是,他们几个人来到屋里,看见丁家有躺在临时搭起的床上,吃力地喘息着,皮包骨似的脸上没有一点血丝,嘴不时地蠕动着,那双塌陷的、发滞的眼睛半天能转动一下。四个孩子立在两旁,泪如泉涌。丁小峰和金荣死死地握住丁家有的双手,生怕父亲离他们而去。大家在张迎春的提示下,马上给丁家有穿衣服,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功夫就给穿上了,这时,丁家有的嘴唇微动几下后,从嗓子眼里发出微弱的声音,谁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但张迎春明白,丁家有在咽气前要对孩子嘱咐什么,于是,就将耳朵靠近他的嘴边问:“丁大叔,你有什么心愿就说吧?”
“我……我……对……不起……孩子……们……”丁家有很吃力地说。“老大……金荣……老二……桂花……”
尽管丁家有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吐,张迎春还是听明白了,忙解释他的意思说:“大叔,你的意思是……将来让老大和金荣成家,老二与桂花成家,对不对?”
丁家有面带笑容地点点头,不到半袋烟功夫就咽下人生的最后一口气。这时,丁小峰和金荣放悲声地恸哭,丁大山和桂花在旁边也不时地抹着眼泪。看到这种场面,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心酸。为了打破这种局面,张迎春着急地说:“人死了不能复生,大家赶快分头给张罗后事去吧!”
在场的人陆续地走了。
丁小峰看着父亲那皮包骨似的、饱经风霜的脸,就想起父亲为了他们四个儿女,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每天起早贪晚,有一点好东西都不舍得吃,都要给他们留着,重活不让他们干,怕累坏了他们,影响身体成长……一辈子没穿上一件像样的衣服。这回走了,一定要给父亲做一副像样的棺材,这样自己在心里上就能得到一丝安慰,同时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呀!
做一副像样的棺材得需要钱,这对有钱人家来说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可对丁家而言,穷得“叮咚”响,到哪弄钱呢?实在没有办法,丁小峰只好独自来到高家大院借钱——这些年来,他这是第一次走进高家大院的大门里。
高家大院是中国典型古建筑中的四合院,东、南、西、北各五间房,朝南那栋房子中间有一个拱形的大门,北边那栋,两边各有一个角门。房子虽说不算华贵,但是在凤凰山脚下三家子这一带的农村来说还是独一无二的。丁小峰打算找高福田借点钱,做口棺材将父亲发送出去,尽到当儿女的最后一点孝心。他看见了高福田,首先进行了自我介绍,完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高福田一听微微一笑,说:“你是丁家有的儿子,你爸爸老实厚道,也挺能干的,倒是个大好人。”他故意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完后猴子脸狡黠一笑说:“不过……他死了,他以前借我的那些钱,到现在还没还上,再借给你,你拿什么还呢?”
“我们哥俩能干,你怕还不上吗?不然,我们哥俩可以到你家打工顶债。”丁小峰哀求道。
“吃了灯心草,说得倒轻巧。到时候你们哥俩拍拍屁股跑了,我上哪找你们去要钱呢!岂不是鸡飞蛋也打了吗?那种傻事我高某人是不会干的……”
“那你说怎么样才能借给我钱呢?”丁小峰有些犯愁了。
“找个保人,立下个字据。”
“现在火烧眉毛,我去哪找保人呢!”丁小峰心急如焚地说。
“我当这个保人……”张士礼刚一进大门就接上了话茬儿。
丁小峰从心里感激张士礼,在这关键的时刻能出来帮助自己。他像陌生人似地打量着张士礼:他中等身材,皮肤微黑,大眼睛,说话慢条斯理,有一股文人的气质。
高福田认识张士礼,他的侄子高世彬曾经跟他在一个私塾馆里读过书。张士礼比高世彬大六岁,有时高世彬被别人欺负了,他还出手相助,因此,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高福田用眼睛瞥一眼张士礼,然后微笑着说:“你来当保人,岂有不借之理!”
就这样,丁小峰像模像样地把老人发送出去了,可这笔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说来也巧,丁家有过世的那年冬天异常干旱,从未断过流的凤凰河竟然断流了。俗语说得好:“九月重阳看十三,十三不下半冬干。”的确,半个冬天没看见雪花儿。每天凛冽刺骨的西北风不停地刮着,吹在人们的脸上,宛如刀割一样疼痛。高家大院西南方向那口井,是高家人唯一的吃水井也干涸了。高福田逼着不少人给他家淘井,可谁也不愿冒那个风险去玩命,因为那眼井的深度足有三十米,年头还特别久远,井边镶嵌的石头弄不好就有可能塌落,属实太危险了。要不是董基明在最近一段时间里要领女儿到高家大院来相亲,高福田才不会动那么大的“肝火”呢,跟穷人家一样,到山里哪个沟沟岔岔里,或者到凤凰河里找有冰的地方刨一些冰块回家融化了,凑合着也能过去。可现在不行,一旦董基明领着董小姐来了,给他们用那样冰块融化成的水做饭,人家看不见便罢,倘若看见了,那可就糟糕透了,肯定不会在高家吃饭;再说,董家人是什么身份,用那样的水做饭给人家吃,那是对人家极大的不重视。如果相亲成了,一切还好说,如果相亲不成,那么以后的麻烦事就有可能接踵而来,弄不好还会在那些有钱人面前埋汰他们高家呢,得不偿失!
为了这件事,高福田一连几天没吃好饭,也没睡好觉,总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他苦思冥想,最终想出一个好办法,便写出告示。他觉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丁家有死不久,欠他们高家的债,丁家哥俩肯定会冒着风险淘井的。告示上边写的内容大致是这样:谁将这眼井淘到能吃上水为止,以前借的债一笔勾销。
百般无奈,若不是父亲去世时借的那笔大头债,丁家哥俩是绝对不会干那种傻事的。哥俩手里拿着几根野鸡蛋粗细的长麻绳,各挑着一副水桶和土篮子来到井旁,完后趴在井口边探头向下边望了望,下边阴森森的,一眼看不到底儿,有些毛骨悚然,但一想到那笔债,只好不顾一切了。
有人说:“在弟兄之间,老大要老实憨厚一些,老二要伶俐活泼一些,老三、老四要粗暴一些……”这种说法虽然毫无科学依据,但对丁家有这两个儿子来讲,说的太对了。老大丁大山老实巴交、蔫巴巴、呆痴痴、笨手笨脚的,干什么都慢慢腾腾,跟上了年纪的人差不多,没有个紧慢,火上房子不着急;老二丁小峰截然不同,生龙活虎,手脚伶俐,干起活来像一阵风似的。
丁小峰站在井台上观察了一会儿,对哥哥说:“你在上边,我下去。大哥,你往上拽绳子的时候,动作可要快一些呀!”
“还是我下吧,老二。”丁大山担心地说。
“大哥,这事不用争,我说我下就我下。”丁小峰弯弯腰,活动活动筋骨,镇定一下精神,然后紧了紧系在腰间的草绳子,将那瓶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酒喝了三分之一,完后面朝东南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后说:“老天爷在上,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这时,正在给弟弟腰间系绳子的、与其说是保险绳、不如说是救命绳的丁大山听到这话后,脸上呈现出一些心痛的苦笑。他也想象不到弟弟下去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他在心里也乞求上苍保佑弟弟的平安——那时候,他们认为人的命运、祸福是上帝安排的,命里八尺,难求一丈,只要是上帝大发慈悲,就能安然无恙地把这一关渡过,这就是上帝恩赐的福分。丁大山懂得弟弟是为了他们今后的生活,特别是金荣和他,桂花和弟弟……因为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若不是家穷,按当地的风俗习惯,在爸爸去世前就给他们办了婚事——他看弟弟豁出性命也要下去,无可奈何,只好对弟弟反复叮嘱道:“小峰,下时两条腿不要乱蹬……稳当点……一定要小心呐!”
丁大山将弟弟腰间的绳子打了一个结又一个结,还觉得不满意,最后索性系一个“死老婆”扣,然后又把弟弟下井时要握得那个位置系三个结,生怕弟弟握不住绳子在井中出事。看得出来,他把满腔的希望,无限的爱和感激之情,以及弟弟的性命,都寄托在这根“命运绳”之上,倘若出现什么一差二错,他要找绳子算清这笔账似的。
就在丁小峰刚要下井,下井以后不知是死是活的关键时刻,金荣和桂花奔驰而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不能下……穷死也不能下去……”
此时,兄弟俩愣住了,几乎同时回过头来,异口同声地说:“你们怎么知道了,是谁把这事告诉你俩的?”
金荣跑在前面,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不顾一切地喊着,生怕迟一步,这兄弟俩就会被阎王爷夺去性命似的。桂花在后边吃力地紧跟着,嘴里也不时地喊着。
虽说金荣和桂花是外姓人,但是毕竟是在丁家长大成人的,况且还是丁家哥俩的未婚妻,在那个穷苦的家庭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丁家的内当家。自从她俩来到丁家以后,从来没让他哥俩做过饭;再说,丁家有在临终前的遗嘱也明确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此,在这关系到性命休戚相关的关键时刻,失去谁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挽回的损失,这种事情还能瞒住她俩吗?尤其是金荣。
丁小峰主意已定,十头老牛拉不回来,因为他一想到那笔债,除了这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这笔债不还上,连维持人的基本生存的条件都不具备,还谈什么成家过日子呢!他看着她俩,心里在想:“自己要是下去桂花肯定第一个不同意。”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桂花没有太大的反应,金荣却死活阻止。
“小峰,千万不能下去,绝对不能下去啊!不能因为咱们穷……就是再穷,不能拿生命当儿戏……”金荣一把拉住丁小峰说。
“放开手,让他下去试试吧,不行在上来。”丁大山劝说道。
“去一边待着去,这是在玩命!”这是金荣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话,她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将丁大山狠狠地往旁边一推,他趔趄几下,差一点跌倒在井旁。
丁小峰第一次看到金荣这个未来的嫂子,这样粗暴地对待她从前一向尊敬的哥哥,难免有些奇怪,同时他又第一次感到,她这样不顾一切地拽着自己,就是不撒手,坚决不让他下井。就在这时,桂花也来拉丁小峰的胳膊,但用得力量远远不如金荣。
丁小峰赶忙解释说:“这是个千载难缝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桂花拉几下丁小峰的手说:“我不让你下去,我就是不让你下去嘛!”
金荣不是个糊涂人,她心里清楚,丁小峰故意说的这样轻巧,于是竭力反对说:“什么不会出事不会出事的,全是骗人的鬼话,你当我不明白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用命换钱,这种傻事,我们绝对不去干……小峰,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你们放心吧,管保不会出事的。”丁小峰对她俩再次说道。
听到这句话,桂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镇定,如同付过巨额保险那样自信。于是,她松开了丁小峰的手,怕在井边拉拉扯扯不小心掉进井里,便躲到旁边去了。
“不行,坚决不行!”金荣拉得更紧了,压根儿就不相信丁小峰说的话。
“放开我……金荣!大哥,把绳子拽住……”丁小峰边说边挣脱,非要下去不可。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坚决不行,就是说出龙叫也不行……”金荣说着竟然面对面将丁小峰紧紧搂在怀里。
丁小峰用力挣脱也无济于事,金荣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双手扣得紧紧的。这时候,她忘记了自己是女性,跟男人摆出这个架式。也许是生死关头,搂抱得更紧了,彼此之间的心跳都能感觉到,各自的呼吸都有些吃力了。
丁小峰不敢用劲儿挣脱了,因为他怕把金荣带到井里,便大声喊道:“快,你给我松开手……快,放开我!”
那时,丁小峰第一次跟女性挨得这样近,贴得这样紧。金荣那软绵绵的身子贴着他,尤其是她那对隆起的山峰,正紧紧贴在他的前胸,不得不使他动摇。可是,他一想到那笔债,下井的欲望又上来了。于是,他向金荣乞求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金荣,让我下去吧,就这一次……”
“不行。”金荣坚定地说。“……坚决不行,就这一次也不行!”
站在旁边的桂花无言,紧握绳子的丁大山无语。
“那债……”丁小峰凄苦道。
“债……咱们长着一双手,多吃些苦,多受些罪,挣钱一点一点还。小峰,看你平时那样聪明伶俐,今儿个怎么犯糊涂啦!我不能让你下去玩命,你懂吗,玩命?”
“绳子在腰上系的结结实实,我看不一定会出事的。”丁大山执拗地说。
“不会出事,说得倒轻巧,那你怎么不下呢?”金荣指着丁大山来气地说。
就在这时候,不知高家少爷高世彬什么时候从哪里钻了出来,竟然跑过来看热闹。他走到他们跟前嬉皮笑脸地说:“你们怎么不下呀,我看你们没有这个胆量。”停了一会儿,他看几眼丁小峰,然后说:“你怎么不下了呢,不下,那些债一辈子恐怕也别想还清,今后还想过好日子,墙上挂竹帘——没门。”他把头又转向丁大山,莫名其妙地说上一句:“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
高世彬说完去拉金荣的手,金荣反感地说:“干什么拉我的手,不知羞耻。”
“看你还挺正经的呢?你别忘了,你刚才还搂抱男人来着,这么一会儿就忘了,那么你不知到羞耻吗?”高世彬故意激对方说。
丁大山是个胆小怕事的汉子,一般的事能忍则忍,特别对那些地主豪绅权贵们更是如此。他认为跟这些人对着干是没有好结果的,没病吃药,自讨苦吃。然而,丁小峰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点火就着的小伙子,对那些达官贵族不屑一顾,打心眼里恨之入骨,况且,高家少爷的言谈举止,不得不使他火冒三丈,他指着高世彬鼻尖说:“你这个臭地主崽子,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高世彬依仗着他瘦猴子叔叔高福田的势力,举手就给丁小峰一记耳光子。丁小峰岂是等闲之辈,那能受这般耻辱,抬手就是一个“通天炮”,紧接着就是一脚,只见高世彬鼻孔淌血,趔趔趄趄倒在地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高福田得到消息之后,领着家丁怒发冲冠地走过来,不分青红皂白,抓住丁小峰就拳打脚踢。
常言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丁小峰竭力挣扎,用力拳打脚踢那些家丁们,嘴里不时地臭骂他们。
高福田一看丁小峰这个架式更来了气,掐着腰,恶狠狠地说:“给我狠狠打……对,就这样给我打,往死了给我打……”
那些家丁们二话不说,劈头盖脑将丁小峰打倒在地,这样还不放手……最后把丁小峰打得七窍出血,昏死过去还不罢休。有一个家丁将手背放在丁小峰的鼻子边,感觉没气了,便对那帮家伙说:“别打了,他都没气了,恐怕是被打死了。”
尽管如此,那帮家伙还不善罢甘休,最后又踢了几脚。丁小峰这会儿真得离开了人间,到阴曹地府阎王爷那里报到去啦!
起初,丁小峰跟那帮家伙挣扎了好一阵子,终因寡不敌众,只好落得那个结果。丁大山、金荣、桂花也上来帮他,特别是金荣,要跟那帮家伙拼命,结果没打几下却被那帮家伙捆绑起来。
这时,有个家丁走到他们跟前,指着躺在地上的丁小峰,然后看着他们讪讪一笑说:“看见了吧,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高福田的猴眼珠子转动了几下,笑眯眯地看着金荣和桂花,然后对那帮家丁说:“给她俩解开,让这俩人给丁老二的尸体抬回去。”完后,他领着那帮家丁们,押着丁大山向高家大院走去。
高世彬没走,他擦掉了脸上的血渍,笑嘻嘻地来到金荣跟前,说:“人都死了,还守着干什么,跟我走吧,我肯定会给你幸福的。”
听到高世彬的话,金荣恨不得自己手里有一把斧头,把这只人面兽心的色狼劈死,方能解除心头之恨,但是,她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得将丁小峰的尸体弄回家去。说句心里话,她对丁小峰还抱有一线活着的希望呢!她只好不理睬高家少爷了,把满腹的仇、满腔的恨深深地埋在心底。
高世彬再次碰了钉子,只好去拉桂花的手,并说:“桂花,她不跟我走你跟我走,反正咱俩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现在丁老二肯定活不成了,丁老大也被我叔叔他们给抓起来了,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你还有什么顾虑……桂花,你听见了没有,我在跟你说话呢……只要背着我叔叔……偷偷到我房间里……那就方便多了。”
“不、不、不,我不能跟你去……起码我今儿个不能跟你去。”桂花满面愁容地说。“我跟金荣要把丁小峰背回家去,不能把死去的人扔在这里。我必定是在丁家长大成人的,我不能忘本,丁家的人有恩于我。”
高世彬也明白,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中,是很难说服桂花的,但是他眼珠子一转说:“桂花,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不过我不是吓唬你,我听说像丁老二这样被打死的人,那叫横死鬼。横死鬼你知道吗,到半夜起来会‘诈尸’的,弄不好能把活人活活掐死。你没听老人这样说过吗?”
桂花本来像木偶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听他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么一说,真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高世彬从桂花的表情中看出来她怯懦了,有跟自己走的愿望,便微笑着试探着说:“桂花,跟我走吧,想想咱俩在一起的时候……”
桂花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高世彬拉着她的手,鬼使神差般地让小白脸给拉走了。
咳,这个桂花呦!在这时也许她忘记了丁家的养育之恩,也许她认为丁小峰确实是死了,也许她把自己的身子早就献给了高家少爷……
金荣声嘶力竭地喊着桂花的名字,不让她跟高家少爷走,可是,桂花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金荣的心碎了,此时,她顾不上桂花了,心里只想着将丁小峰弄回家去。她两手晃动着丁小峰的身体,放悲声地喊着:“小峰……你醒醒……”
喊了半天,丁小峰的身体还是一动不动。金荣用上全身的力气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然后傻愣愣地看着他那满脸血渍的面孔,呆若木鸡。他那凝滞的眼睛跟死人没有两样,仿佛涂上一层淡淡的灰蒙蒙的色彩,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恐怕再也看不见初升的太阳,听不到人间的欢声笑语啦!
唉,像这样干冷的冬天,加上凛冽的寒风,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年轻小伙子,在室外也停不了多长时间,何况一个女人呢!
金荣还是使劲儿地摇晃着丁小峰的身体,仍然没有反应。她又捧起他的头,失声痛哭道:“小峰……睁开眼吧!看看妹妹我一眼……只看一眼……”
丁小峰依旧没有反应,只有水井边的那棵大梨树被风刮得沙沙作响,与金荣悲凄的恸哭声掺杂在一起,在那凄凉冰冷的天空中回荡。
金荣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竟然把丁小峰的身体搭在自己的肩上,接着背了起来,蹒跚地往丁家的方向走去,尽管累得浑身是汗,最终还是将他背回到那个破旧的茅草屋里,并且放到炕上,用褴褛的被子盖上
按照三家子一带的风俗习惯:在家外边死去的人不许进大门,在家里死去的人,只能在院子里或者在屋子里的地上搭起一张床,然后将尸体放在上面,然而,金荣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始终认为丁小峰没有死,还活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