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师远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汤圆就将伞扔开,她看着那小兵指给自己的地方,脸上雨水冲刷成片:“如果是你,起码也会想到给我一副雨衣吧。”她跑的匆忙哪里顾得上这种细枝末节,可显然在双手都不够用的时候,拿雨伞就是一个愚蠢的举动:“不对,你会陪着我一起的,是不是?”她蹲下身又扒开几个瓦块,可有一个砖头重的超出她预料,让汤圆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趴在地上呜呜地哭:“小爹,不要死,不要死啊……”
若不是那些兵时间太少任务太急,照着他们之前救人的速度,也许再过三、五个小时就能摸出人的所在。可现在只有汤圆一个,她只知道大概的地方,不敢乱踩,不敢乱动,甚至大件的房梁碰都不敢碰一下,那下面压着的人是什么状态,汤圆只要猜测一下就会控制不住双手颤抖。
终于,从下午到天微凉之后,汤圆听到声音,手一伸下去就摸到了另一只冰凉的手,她惊喜的嗓子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太长时间的哭喊让她彻底哑了:“啊……啊……”那只手还有力气,竟然抓住了她,汤圆干涸的眼眶流不出眼泪只觉得涩涩的疼。
那只手的力气在一瞬间感觉很大,但其实很脆弱,只要她想抽出来不是问题,然而她怎么会想?挖了近10个小时,汤圆已经将体力透支完了,她左手被他抓着,仍旧不死心地用右手去拨拉那些她不太能看清的东西。血和泥土不断地渗入她被各种东西划破的伤口,但其实她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
“没力气了,小爹,我好没用啊。”用唾沫湿润了嗓子,汤圆颓唐地扔开一块掌心大的碎石,靠在废墟上说,她的左手还与他的手相连,但谁拉着谁已经分不清了:“你活着好不好,你活着,我再也不气你了。”她闭上眼,两颊落下一道泥泞的水渠:“小爹,秦陌……我爱你。”
说到底,秦爷爷孙子,秦司令堂侄的身份还是有些重量的,即便道路受阻,第二天下午,只不过24小时的时间,就有救援分队过来。不管是没力气还是怎样,那些兵救人的时候,汤圆一步没动依旧在那里握着秦陌冰凉的手,两小时,昏死的秦陌被抬上了担架。
汤圆着了魔一样拉着他的手跟在担架旁边跑,她表情太麻木、肢体太僵硬,而且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那些兵也就无可奈何地任她跑了。可是到救援帐篷前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过来,恶意满满地撕扯开他们拉着的手,清脆的嗓音在大声指责:“你是想耽误他救治吗?看看你这个样子知不知道会扩散病菌!”
有人在身后接住了后退几步就跌倒的汤圆,可是指责和劝慰都进不去她的耳朵,她只觉得左手上火烧火燎地疼,像是有人刚刚从她掌心拉扯下一块血肉一般,疼得要了命。
“可能会留疤。”师远心疼地给汤圆右手一层层地缠白纱,刚才医生给她清洗伤口、缝合的时候,就是用了麻药,她还是将师远的衣服前襟咬出了两个牙洞。就连医生都说那些小伤口没什么,但是深到见了骨头的几处缝上也还是无法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没事。”汤圆抿抿嘴,笑了:“有疤挺英雄的不是?”
“那是男人。”师远不赞同的皱眉,但同时也为自己的没用感到深深的羞愧:“我没有照顾好你。”
汤圆没回答,低头看着缠得厚厚的犹如肿了好几倍的右手,道:“师远,我们结束吧。”其实他们根本说不上开始过,只是汤圆并没有对他们暧昧的关系表示出明确的拒绝。
“嗯。”师远已经预料到会有这天,尤其是那天见到她的执着:“你要回去找他了?”
“不知道。”汤圆想到叶澜拉开她手的狠劲和那冷冰冰的话,似乎是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当时她没觉出,现在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再以及叶澜是跟着秦司令派来的救援分队一起来的,也许秦陌最终还是跟叶澜在一起,并且通报过长辈了。亏得她这两年总为了躲避去北京见秦爷爷而找理由……汤圆想着,抬眼目光坚定地对师远说:“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跟你在一起,对你不公平。”若是师远不喜欢她也就罢了,两年前师远就跟陈雨希分手,转而对她的追求热烈且明确,汤圆不能避而不谈。
师远笑得比哭难看,男人尊严和感情接连受挫的感觉并不好,但他只能接受。他握住汤圆的左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最亲密的举动:“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还让你难过,就回来找我。”
晚上,汤圆到底没忍住趁无人发现的时候去了秦陌的帐篷,她站在门口刚说要掀开门帘偷偷看一眼,便听到里面说话。
“再喝一口。”帐篷里叶澜也在:“真好!”
秦陌醒了?汤圆将门帘拨出一条缝,缝隙里行军床上的秦陌脑袋和手臂都缠了绷带,看不清人的面容和表情。穿着护士服的叶澜坐在他面前喂他喝粥:“好好休息,你早点康复了才不枉我跑这么远救你这次!”
“你救的我?”秦陌声音有初醒的沙哑:“我说怎么哭得那么难听。”
“喂,你真讨厌!”叶澜哼了哼:“看在你受伤的份上,饶你这回了。”
他们还在说,但汤圆已经离开,徒留下土布门帘上被捏得皱巴巴的痕迹。
次日,部队派人在指引下找到汤圆:“……因为你英勇救人,特给予你和你的学校荣誉称号,小姑娘好好干啊!”
汤圆扯扯嘴角:“长官,荣誉给我学校就好了,他们教的好,而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那人愣了一下,还当她是谦虚,又说了几次见汤圆十分坚持,这才狐疑地说与上级商量,而到了下午他在再三确认汤圆的心思之后才说:“小姑娘你真想得开,把荣誉全给了学校。”可见上级已经同意了这件微不足道的事。
师远也劝了她很长时间,汤圆却道:“我救人本来就存了私心,而且人最后也不是我救的,那荣誉我拿着烫手。”出大力的是前后两队士兵,相比起来她那点力气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不是你,他们能准确知道他人在哪儿?他能完好无损地被挖出来你敢说不是你的功劳?”然而再说什么汤圆都没有改变主意。
两天后,秦陌恢复得好了一些,被军方接去了部队医院继续治疗。期间他那个帐篷每天都有人守着,俨然跟其他活动板房和临时帐篷形成两个世界,而汤圆再也没有踏足过。
直到他走,汤圆那段英勇救人的事迹在没有任何证明的情况下随着人们口耳相传兴趣的由浓转淡,也渐渐没有人再刻意提起了。
只留下那纵横交错的伤疤埋藏在汤圆不断更换的手套之下。
他的一句追问,竟然能让她事无巨细地将全过程回忆起来。也许只有在这时候,汤圆才不得不承认,她终究还是忘不掉那天见到面色土灰的他从废墟下被挖出,自己那种好似切割了心脏一样的麻疼。
早晨,汤圆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突然发现昨晚睡得晕头转向,竟然没有拉上窗帘。她举起手挡住眼睛上的强光,不意间又看到自己的疤,秦陌以为她遮着它是因为丑陋,汤圆不禁用手抚摸起那片随着手掌张合而扭动的疤痕,嘲讽地笑笑:他还真是想多了。她之所以用手套盖住这些,也不过是因为当初在教小孩子英语的时候,有几个胆小的孩子被她吓哭而已。
收拾完毕,汤圆下楼就听见几声喇叭响,在看到秦陌衣冠楚楚坐在车里盯着她的样子,似乎她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讶。
“一大早堵在这儿,是怕我不干活了?”昨天汤圆仍旧没让秦陌踏进她家一步,只是经过一晚上的沉淀,她起伏的情绪得到缓解,现在已经能气定神闲地主动上前与他打招呼。
到底一会儿在公司还是会遇到,再逃避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秦陌打量她利落的装扮和眉眼间的强作平静,心里不知道是堵得慌还是空得慌,但其实他知道,开始学会隐藏情绪的汤圆是她成熟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