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庾阳来的时候,是三天以后的事。
这三天里,他把家里的一切,交到林大宝那里商量,该处理的处理,该收拾的收拾,该送人的送人。并告诉大宝,家里的事情有哥哥撑着放心,其余的事情电话联系。
荆条大门紧紧关闭,封了锁。林西平围着老家的破院绕了一圈以后,就洒泪告别了!
庾阳一中林西平所在的初一级部办公室的老师们,每人拿出了十元钱,在学校外的一家餐馆里为林西平解恼,谢晓璇自然也去了,只有哀容,没有一句言语。
小凝紫不得不住进了姥姥家。——为着西平的遭遇,李福兴老两口也就主动地把外孙女接过去。
初夏的微风,掠过了庾阳广阔的田野。平整的麦田,翻起层层的浪涛,像浩瀚的海。绿杨荫里,斑鸠唱着情歌,土房脊畔,老鸹在“嘎嘎”欢噪。
“西平,”刘端成在厕所门口叫住他,“镇上评选师德先进,还要争取推到区里,大家投票选举了你,你赶快准备材料,后天镇上要的。”
“谢谢校长,谢谢大家了,”林西平说,“可是我现在的心情……还是……让给其他人吧。”
“这怎么行?大家唱票推选的,怎好更改?这不只是你的事情,还要代表我们学校争取区里的师德先进呢!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快点准备吧。”
刘端成说完就要走了,没有几步,又返回来,说:“对了,西平,还要填表,拿几张照片来,交到吴主任那里。”
“哦。”西平答应着,回办公室去找照片。
翻尽了抽屉的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一张照片,他便想起自家的书橱里存有几张的,他向值班领导告了外出假,急急回家来。
打开房门,他突然听见卧室里传出呼呼啦啦慌乱的声音,本能让他放弃进入书房,就快速朝着卧室奔去!
卧室门开处,就看见一对男女慌慌张张床边穿裤子,他一下子就辨认出那女人正是自己的妻子李若凤!她脸色红涨,神色慌张,满脸大汗,头发凌乱,上衣还没有完全系上纽扣,凸露着两个白硕的**。看见林西平,惊慌地说:“你!怎么现在回来……你……回来干什么!……”
耿文德在李若凤说话的当里,已经速快穿上裤子。后又一手提西装,一手抓鞋子,冲开林西平光脚跑出门去。
窗帘紧闭,床单皱乱,地上横七竖八散扔着团团满含肮脏浊物的纸巾。
“混蛋!”林西平怒不可遏,一拳就将李若凤打倒在床上。
外面,一声急促的车开声“沙沙”地驶去了。
李若凤吃了林西平一拳,顿时发作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你竟敢打我?”她从床上爬起来,她的泼妇的行为全部施展开来,朝着林西平猛扑过来,那两只手就成了剪刀钳子与斧头钉耙,不分方向的撕掐捶扫。林西平的领口袖管即可就开了裂,胸口脖子上,立刻就腾起道道的血痕。
林西平哪里知道他的女人是如此之凶猛?他站在那里,尽情享受着李若凤给予他的拳打脚踢,无有一丝招架的本领了。
他满脸抽搐,浑身哆嗦,几经要倒下去的样子。
“好好好,”林西平说:“今天我不与你计较,我对刚才打你向你道歉。既然你与别人这样,我成全你,好成好散。我们和平解决事情。”
“散就散!还怕你?早不愿意跟你这穷鬼过了!这些年来,你给了我什么?白白地让我养活你!”
李若凤说着,就从衣柜里拿出一个厚厚地账本子来,摔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从认识到现在,你挣得几个钱?还不是我在养活你!我凭什么?一个男人,让女人养着,说出去让人笑话!”
她又指着屋里的一切,“看看,这房子连这屋里头的东西,哪一样是你的?收拾收拾,赶快给我滚出去!”
“你!”林西平气愤地指着她的鼻尖,“世上没有你这般绝情不要脸的女人!”
他一把拉开房门,跑到门外去了。
出了“赛温州”小区,他沿着大庾河畔,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大地是一色的葱绿,而林西平的心里却是一片苍白!
“真是见鬼!竟会有这样的事!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女人!”林西平一拳打在近旁一颗粗壮的杨树上面。他的心,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想着与她初识的那个淋着小雨的夜晚,她的美丽,她的馨香!在旧祠堂改就的小学校园里,在他的人生最不得意的时候,她给了他温暖,给了他生命的希冀,给了他感官的无限快感,他们如愿地走在了一起,“李若凤,我感激你!我要对你一辈子好!”是发自他内心的独白。“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一切,我的生活里有那么多的坎坷,我的伤痛的心都在你的帮助里得以抚平。都说男人是女人的避风港,然而你却是我坚强的臂膀!你给了我无私的爱,你给了我的一切!可是现在,你怎会这……”
“我发誓:永远爱你!海枯石烂!”他似乎也听到了当年李若凤说给他的话。然而今天的这样一幕,哪里有温情的残存?简直是分道扬镳的仇恨敌人!人啊!
“离婚?”他一想到这个字眼,浑身就发抖起来,“我们倒没什么,可怜我的女儿,小小的生命,就将面临被她的父亲或者母亲抛弃的现实了!”
凝紫小小的身子立刻就现在他的面前,他似乎感到,她的那两只可爱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她的两只小手正摇着让他抱抱。此刻,就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离婚是你的罪恶!”
世界上多少缺父少母孩子的不幸,他在文章里不知见过几何。难道我的孩子也有这样痛苦的折磨?
“作孽啊!”他的眼泪又出来了,“这对孩子太不公平了!我怎能因为我的私欲去创伤她的幼小的心灵?”
“如果李若凤是一时的冲动,我绝会宽容她!”他想,“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我不会与她计较的。只是以后不要与耿文德乱来就是了。”
他现在想赶快回去,和若凤知心地谈谈,他感觉有能力用情理打动李若凤的心,让她回心转意,继续他们的生活。
但是,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李若凤已经无有了踪影,他的心又一次低落下来。
也许是回庾山娘家了,现在去找她?不妥,这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难以启齿啊!
也许回厂里上班了,他想到这里,感觉十分郁闷!那耿文德一定在那里等着她!他的怒火不由得一下子又汹涌上来。
“怎样办!”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起来,“我的父母也新近不在了,这里也没有可以帮助我的人!我可怎么办呢?你告诉我啊,天哪!”
他现在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孤苦地没有任何依傍。窗外,太阳在它的轨道上一点一点地下坠,天光也一层一层地减弱下去。他怅然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乱糟糟。四壁里渐渐黑暗下来,远处工厂里持续传来的隆隆机器声与楼外马路上不时驶过呜呜的卡车声音交织在一起,令人焦躁。他已经两顿饭没有进食,饥肠辘辘,而他一点东西也不想吃,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将面临什么,他只觉头杀杀的疼,气息急促。他就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中昏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在迷睡里,被一阵强烈的敲门声惊醒过来,“啊!大概是若凤回来了,我要和她心平气和地谈谈,我原谅她的所做。”
他晃晃打开门,看见的却是吴亦才、徐家辉,两人焦急站在门口。
灯开处,他看见了吴亦才一张生气的脸,并且发着牢骚:“校长让你回来干什么来着?一天不进校门,教委三番五次来电,就剩下你的材料没有报上去!你这人怎能……”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徐家辉对他使了眼色。
吴亦才这才认真地看了林西平脸上脖子上的伤痕,很惊讶地凑到西平面前,“西平,你这是怎么了?”
西平摇摇头。“没有什么事。”
“怎么搞成这样?”徐家辉咧开嘴看着他问。
西平仍是摇头。却起身在书橱里找到自己的照片,交给吴亦才说,“不好意思,烦您替我交上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家辉焦急地问。
林西平只是摇头,然后对着徐家辉,“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情,麻烦两位回去跟刘校长给我请几天假,过几天我去上班。”
林西平送他们走后,仍旧原位坐下来,把灯熄灭,他只静静地等待李若凤的回来,可是他错了,因为他的等是空的。
第二日天光明亮,林西平推起自行车,向着庾山,他的老丈人的家奔去。
李福兴老两口正耷拉着脸坐在门楼下面喝茶,小凝紫蹲在地上排积木。他们看见女婿哭丧着脸朝他们走来,老女人慌张领着孩子出去了。倒是福兴一动不动,直瞪眼睛看着林西平。
林西平把车子停放在门外的场地上,低着头过来坐在岳母刚才坐着的凳子上,福兴问他道:“今天没有去上课?”
西平点点头。看着老丈人,他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因为这件事实在难以讲出口外。
李福兴看看林西平,也不说什么,两人就呆坐在那里了。
不一会,他的两位舅兄快步走过来,那气势,就如同前来救火似的。凶神恶煞的样子,让林西平看着心烦。
“坐在这里干什么?到屋里去吧。”若龙心里很不耐烦。
连李福兴在内,全部人都到堂屋里去了,若虎随手把大门关上。
“听说你打了若凤,西平?”李若龙直接问道。“你胆子不小!”
福兴撅着嘴,站起身径直往院子里去了。
若虎即可就靠到了哥哥身边,“先不要动气!”
“她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竟来评我的不是!”本来西平是来问若凤在不在,并两人私自解决问题的,看来是没有必要了,想必是若凤早来过了,并把事情全告诉了他们家里人。他们的态度,让林西平很是生气。
“这种事情多了,你觉得是事就是事,你觉得不是事就没有事。”李福兴在外面冷冷地说。“你对他关心不多,自然会找别的人。”
“把他娘的!”林西平在心里那个恨。“怪不得女儿不成器,原来是他们根深蒂固的家风,看她老子说的是什么狗屁话!可见这是一家怎样的下流货?”
林西平顿时目瞪口呆,两只眼睛望望老丈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昨天晚上,若凤一夜没有回庾阳,你可放得下心?她死在外面你也不管?亏你还是有文化的人,就这种素质?你眼里还有没有她?”若龙瞪着他的黑豹子眼,“实话告诉你,姓林的,我妹妹有什么三长两短,小心你的皮!”
在这样的恶霸理论面前,林西平只有生气的份,什么话也不接,只是默默着。
大家都把别人当做空气,憋着气默默着。
良久,李若虎叹口气说,“唉!西平,昨天若凤回家说了这事,我们也训斥了她。为了孩子,大家不再计较这件事了,今后让他们断绝来往,好好过日子。”
“其实我也是为这个想法来的,”西平说,“若凤有一点差错,我也是不会计较的,我在心里,还是很感激她的,我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她是在我最不得意的境况嫁给我的,她给了我许多,甚至给了我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我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没有她就没有我现在的一切。我知道我没有带给她什么,唉!……我希望她从此不要为人家的权势迷惑,如果那样,她迟早会上当的,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不要再与他继续下去,我们谁也不希望走到那个地步。”
可能是这些话引动了若龙些微的善心,也可能看出林西平没有凶狠的脾气,他虎着的脸慢慢变得平和起来,“我们昨天没少训斥她!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好好过日子,看在孩子份上!”
西平点点头,“下午让若凤回家,我们好好谈谈,把这件事情一笔勾销。不留任何阴影。”
兄弟俩也赞同,唯有老丈人李福兴不同意。
“先不要回去,”福兴严肃地说,“就在我这里呆上几天,你要是想谈,就到这里谈。”
“哦。”西平又让他的话噎住,看看两个内兄,若虎又看看老头子,说:“他俩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又没有什么大事。”
“我说不能回去就不能回去!”李福兴抛下这句话,昂昂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