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说啥?”
“我说,我,们,结,婚,吧!”柯林急忙把手机拿到离耳朵七十公分远的地方,要是再晚一秒就会是被孙琪的“海豚音”爆头的下场。
“木木,你知道你在拿我一辈子的性福开玩笑吗?”
“老孙,你听我说,我们举办婚礼后,我仍然回美国,你也还是以单身名义生活,只是需要你在我家人面前假装一下。”
“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是这样的火灾!咱们俩家的长辈以及牵扯到的单位同事,这里面根根系系的,你拍拍屁股一个人去美国逍遥了,我在这边必须得守活寡!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
“我拜托你小声一点,我们结婚之后,你可以一个人住在我爷爷生前给我准备好的婚房——就是我那套房子——而且房产证上加入你的名字。”
“老娘租得起豪华住宅,不稀罕住你的破房子,这折本儿的买卖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坑自家人?”其实孙琪是有一些心动的,柯林那套房子是复式的,二百多平,离事务所比较近,如此便可以每月省下五六千的房租买鞋子,最主要的是自己目前都无家可归了,要再找一套像原先舒服且租金合适的公寓着实得费一番周折,这可是一个现成的大好机会。不行不行!那也不能拿自己的性福做代价啊!
“我妈说过,我结婚的时候她会送我一辆迈巴赫,我人在美国,迈巴赫的主人自然就是你了。”
“木木,这种终身大事呢......”孙琪拼命抑制住自己的贪欲,要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拉斯维加斯的猛男秀?”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木木这一连环套算是死死套住她孙琪了,仅存的一丝理智就要彻底崩塌了。
“老孙,这次实在没有办法了......”
一脸胡茬的柯林靠在病房走廊的座椅上,深灰色的瞳孔里映着走廊里还未熄掉的白炽灯光。
波士顿6月4号21:35
酒吧中厅的欧式吊灯流溢着迷离的光晕,那光晕又蹦跳到调酒女郎的银色耳环上,顺着女郎灵巧的手指滑落到鸡尾酒杯中,柯林一饮而尽这杯“血腥玛丽”,用手指挑出一个浸泡了鸡尾酒的红色冰块放到后槽牙里吸吮着最后一点光晕。
每天下午柯林给学生上完课后习惯去Ansel的酒吧小酌几杯。Ansel的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西班牙人,所以他生性具有浪漫与狂野的爆发力,17岁离开从小到大生活的法国田园小镇到加拿大读书毕业后去澳大利亚当了一名海边救生员,后来随一名诗人去保加利亚做了一年农民紧接着又开始了他向往已久的亚洲之旅,在泰国、印度尼西亚、日本、中国等神秘的东方国度兜兜转转了五年后到美国开了一家小酒吧。今年Ansel开始在艾默森学院进修表演艺术的硕士学位,有一位叫柯林的老师特别令他着迷,这个三十多岁体格文弱的中国男人仿佛是东方古国几千年艺术的缩影,而他低沉的嗓音则如同储存了上百年的葡萄酒有着时间的厚度。
Ansel看到柯林双眼迷醉地坐在吧台前,估计他又醉了,便决定开车送他回家。
柯林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廊准备掏钥匙,感到有一双眼睛还在注视着自己(当然,如果他察觉到此时还有一双眼睛也在盯着自己的话,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麻烦了),他回头看到Ansel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用皮鞋尖搓着还未熄灭的烟头。
“Lin,don’tyouinvitemeinforadrink?”
“Helpyourself.”
“Sodidyoufindthatkey?”
“Yes.”
一串钥匙掉落到两双逐渐靠拢的皮鞋间。
“你这个畜生!”门廊的尽头突然有一个干瘦的中国老太太尖叫着蹿了出来,撕开两具拥吻在一起的身体,揪着柯林的耳朵开始打,“我要替柯家打死你这个畜生,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Ansel被这个疯癫的老太太吓了一跳,说着蹩脚的中文横在了老太太和柯林中间,“你,是,谁?你,不能,打人,我,要,叫警察!”
“洋鬼子,今儿不但要揍他,我还要豁出一条老命来狠狠收拾收拾你呢!我跟着毛主席干了大半辈子革命还怕你不成,不管你是东洋来的小日本鬼子还是老美来的黄毛洋鬼子,我都能送你们去向毛主席他老人家问个好!”老太太松开揪柯林耳朵的手,双拳并用一齐捶,但拳头落在这个比牛还结实威猛的人身上却变成了噼噼啪啪的小雨点。
“奶奶!您不要这样!”柯林握住奶奶的枯树枝般苍劲有力的双臂,与此同时,门廊尽头又窜出了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稍稍发福的中国妇女。
“姐!快消消气!别把林林打坏喽!”
“姨奶奶,您怎么也在这儿?”
“我带你奶奶来美国玩,提前特意没告诉你,想——唉!姐——”
“奶奶——”老太太白眼珠向上翻,身体直挺挺地向后仰,晕倒在柯林的怀里。
波士顿6月5号05:25
“柯林,你奶奶呢?”下午刚要去医院上班的柯镇曾就接到了在美国的儿子电话,早上刚把母亲送到去往波士顿的飞机上,下午就收到了母亲在那边突发脑溢血昏迷不醒的噩耗,柯镇曾现在无比懊悔自己居然放心让将近七十岁的老母亲跨越整个太平洋到达异国他乡。
“爸!奶奶还没有醒过来。”
“柯林,到底怎么回事?”柯镇曾看到儿子的神态便知道此事必然与他有关,母亲身体一向比较健朗,这次突发脑溢血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爸!”柯林跪在了父亲面前。
“你这个孽子!”柯镇曾揪起儿子的衣领,“你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爸!奶奶是我害成这样的,您打死我吧!”
柯镇曾的太阳穴突然暴起青筋,狠狠地抽了这个孽子一巴掌,正抬起手准备抽第二个巴掌时被拦住了。
“镇增,你给我住手!你打林林就能让你妈立马儿醒过来?”
“小姨,早上我妈还是好好儿的,为什么现在......我妈她到底怎么了?”柯镇曾松开儿子的衣领久久陷入了沉默。
三天后,柯林奶奶可以主动进食,只是人有些许呆滞,很少说话,字的发音经常磕磕绊绊有时会暂时记不起要表达的某个词语,那个行走如风,精明健谈的老太太好像已经从她身体里完完全全抽离掉了,徒留一个破败的空壳子。
“奶奶,您再多吃点儿,这样才能好起来回国呀!”柯林将一勺冬瓜汤送到奶奶嘴边,却被奶奶挡开了,奶奶自从醒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了,不爱大笑了,也不爱吃饭了,扶奶奶靠在病床靠垫上,奶奶便合上了眼不再多说一个字。柯林放下碗,轻轻走出病房又缓缓关上了门。
“林林啊,你回家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守着呢。对了,那个高高的,金色头发的人刚刚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很快又走了。”
“姨奶奶,我爸妈......”
“放心吧!他们没有看到,姨奶奶啊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吧,我这个老姐姐啊这辈子活得比个男人还刚硬,她那双大脚板从来就是风风火火一刻也不能停歇,闲下来就得难受。如今快七十岁的人了还不服年纪,整个中国都不够她逛的啊?非得飞大半个世界来这儿瞧瞧!——说到底,她其实是想你这个宝贝孙子了,你这些年一直在美国,一年就回去那么几天,你奶奶老了她记挂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了。”
回家躺了两个小时的柯林扛着欲要爆裂的脑袋来到医院,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做噩梦,睡了两个小时比没睡更累,快要走到病房的时候,有歇斯底里的哭嚎声传来,柯林拔腿跑到病房里,只见奶奶被父母和几个护士按着又嚎又叫的,把医生要注射镇定剂的针管都碰掉了。
柯林奶奶在病房里躺了好多天后觉得胸膛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板喘不过气,就让妹妹和儿媳妇搀着她去外面走走,哪知走到休闲区的花坛旁边时,撞见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在抱着接吻,老太太瞬时急火攻心,甩开妹妹和儿媳的胳膊,三两步跳了过去,抄起一个男孩长长的头发就开始边骂边打,“打死你这个不肖子,打死你。”候汝芳急忙上前把婆婆拉开,长发男孩揉着发红的耳朵,低声咒骂了一句。
柯林奶奶向正在准备第二剂镇定剂的医生啐了口唾沫,扯开嗓子骂,“老美几十年前就妄想从思想上腐蚀咱们中国人,如今依然不消停是吧?也好,我先宰了你这条资产阶级派来的毒蛇再亲自带着你去阎王爷那儿报到,省得你留在世上把我的林林给祸害喽!”
母亲狠咬一口束住她双臂的柯镇曾的手,柯镇曾吃痛地松了一小把劲儿,母亲立刻突破重围,向公牛一样把头装在了医生的腹部,医生毫无防备地向后一个趔趄。
“奶奶!”柯林急忙抱住奶奶,奶奶又凭着一股子猛劲儿要去撞一旁的床头柜,“奶奶,其实我有女朋友了。”
柯林奶奶瞬间安静下来,睁大眼睛看着孙子,“真的?你没骗奶奶,就算是绿眼睛的外国妞儿奶奶也愿意。”
“不是外国的,”柯林把情绪稳定下来的奶奶扶到病床上,“是我妈的学生,经常到咱们家玩儿,最喜欢吃您做的合碗酪。”
“你说小琪啊!”柯林的一句话比药还见效,那个一向健谈的老太太开始在柯林奶奶暗淡的瞳孔里慢慢复苏。
柯林没有细说奶奶后来几次三番以死相要挟逼婚的后续。
“木木,房产证上不要落我的名字,迈巴赫暂时先替你保养着,只是猛男秀一定要去看......说好了,咱们婚姻有效期最多为两年,你可不要赖我一辈子!”
“谢谢你,老孙,还有,对不起!”
“江湖救急,无需多言,木木,说实话,你瞅着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故意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