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李贤,人如其名,贤明达观,形貌颀伟,也是诸王子中最富文采的。早已在掖宫宫女婢娥中传为美谈,成了她们朝欲见暮相思的人儿。这位领班宫女已是半老徐娘,而且已见过李贤,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不会被李贤在这姑娘群中对她青睐一眼的,就嘱咐婉儿代她为领班,并强调不可久待,看过后就领大家回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交代一番,就转身自个先回去了。可她刚走几步,一群侍宦、宫娥就前导后拥地簇着太子李贤走出了殿门,李贤瞥见满目花树,异常欣喜,称赏不已,一边行走,一边向静立树旁的宫女婢娥含笑致意。
当来到婉儿面前时,李贤脚步迟缓,认出是昨夜大宴赋诗的婢娥,竟止步打量她一下,温和地问道:“你的诗写得很好,你芳年几何啊?”
婉儿一见李贤出殿,就被他雅逸风度所吸引迷惑,当看到他走近自己时,倒有些恍惚起来,见他双目盯着她打量,心里慌乱急了,于是惶惶回道:“回皇太子殿下,奴婢今春十四。”
李贤道:“姓名?”
婉儿回道:“上官婉儿。”
李贤颔首,若有所思,尔后笑了一下就走过去了。
李贤是上早朝去的,匆匆走去后,婉儿等婢娥们交首相赞,婢娥又祝贺婉儿被李太子青睐。一婢娥悄悄问道:“婉儿,昨夜在天皇、天后面前,你都镇静得像在家里一样,刚才见太子,你怎么那般恐慌?”
婉儿撅起嘴巴,嘟噜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慌,打他一出现,就心慌了。”
说着嬉着,已回到掖宫。大家都在用膳,郑氏正等着女儿吃饭。婉儿不想吃,郑氏问她缘故,她只说不饿。不一会儿,领班宫女又领众宫女婢娥去东内修剪花园。修剪完毕,约摸到了巳时交午时当口,宫女又领大家回掖官。路经少阳院侧时,不想正好与从院中出来的太后相遇,被太后发现后,太后便叫眉儿过来传婉儿来到她面前。婉儿叩头起身。
武后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鲜丽的日光下,看得十分清楚。武后笑着问道,“你是昨晚赋诗的那个上官婉儿么?”
婉儿应道:“奴婢正是。”
武后又问道:“今年十四岁是么?”
婉儿觉得奇怪,躬身应道:“正是。”
武后再问道:“你当知你是膳德元年冬十月出生。你是上官仪……”
婉儿有些发愣了,情不自禁地道:“奴婢偏居掖宫,天后何以对奴婢身世如此熟悉?”
武后仰面朗朗大笑起来,打趣地道:“天下何广,四海何远,我全都了如指掌,你近在西庭,岂能不知?你诗才不错,你学过哪些朝代哪些人的诗?”.
婉儿应道:“从《诗三百篇》一直学过来,建安、黄初、正始、太康、元嘉、永明、陶谢、徐庾,直到本朝诸体各家之诗,奴婢皆学。”
武后道:“最喜读谁人的?”
婉儿即回道:“陈思王曹植。”
武后道:“本朝诗你最喜欢谁人的?”
婉儿:“奴婢爱读王无功诗。”
武后诡谲一笑,道:“我看你昨晚所赋诗很得‘上官体’韵律风味,你应是最喜欢你祖之诗不是?”
婉儿闻言低下头去,解释道:“宫中学作诗,大凡都学作上宫体,奴婢也就跟着学了几首……”
武后问道:“谁个领班?”领班宫女张氏上前叩见。
武后吩咐道:“明日这个时辰,你领上官婉儿来东内寝殿见我。”说着起步而去。
大家不知是凶是吉,一路上你言我语,回到西偏庭用过中膳,婉儿便将遇见武后的事从头至尾叙述给母亲听,郑氏久久沉思,有些怨气,慢声道:“昨晚娘还劝你不可往西内、东内走动,那儿不是我母女俩去的地方!”说着,忽起警觉,走到门口听探,周围只是花木,不见人影,方掩门拉婉儿进内室。
婉儿似不喜母亲这样胆怯谨慎的举止,颇不情愿地随着进去,不愉快地反问道:“娘,你说的我还是不能理解,即使说先祖皇帝生前有罪于先帝,可你我何罪于当朝?别的人都可去那些地方,我为何不能去呢?她们不也都是充宫的么,况且女儿并非自个独自游逛去的,都是领班姨婆派差使去的。”郑氏知道不该责备女儿,可为何偏偏被这皇家的人瞅见,给盯着了呢!家仇血恨,又难以往深处解说,一怕女儿伤心,十四岁太小;二怕女儿生事,这丫头很有脾性,倔犟全同她父、祖。如何是好啊?唯有叹气而已。
婉儿见母亲苦脸忧心,便偎了上去,抱起母亲胳膊安慰道:“娘,娘,依我看来,这并非祸殃,那天皇、天后,还有太子,见我都是和颜悦色的,说的话也都通达常情,是很喜欢的样子。娘不必如此……”
郑氏最厌烦听女儿说这类话,按捺不住截断女儿的话,呛声道:“你别再说了,正是这样娘才……”忽瞥见女儿那极其奇怪的眼神,知道有些漏心失口,即戛然而止。
可婉儿愈发奇怪,一句紧一句地逼问母亲道:“别人娘巴不得女儿受宠上进,娘你怎么总是不让我出门?古来有谚,妇随夫贵,母因子贵。我爹已不在,又无兄弟,只有靠我孝养娘亲。而如今充配宫中,能有何良策,让娘老得荣贵?况且我今年已有十四岁,明年就十五了,若不好好抓住机遇,什么时候才能够荣贵娘亲啊?娘不让女儿去那东内、西内,又有谁能够让娘过上好日子呢?”
郑氏看着女儿,似乎这才觉察到女儿长大了。女儿人大了,心也大了,不知是喜还是忧,眼眶湿润了。
到了第二天辰时交午时,领班宫女张氏来到婉儿住房门口唤婉儿,婉儿应声出来,今日特别梳洗得干干净净,穿戴得整整齐齐,张氏对着婉儿欣赏一回,夸赞三番。郑氏出东谢过张氏,托她好生教导婉儿。张氏向郑氏一再祝贺,说婉儿命好,将会发达,日后富贵了别忘了她这个老姨娘便是,说着就领着婉儿向东边走去。
婉儿离去后,郑氏回到屋中,转悠几圈,心神难安,忽然想到刚才张氏的祝贺,说婉儿命好,这倒也许真是的。郑氏回想到十四年前,婉儿出世前一天夜里,她做得一梦,梦中遇一巨人赠她一杆大秤,还对她笑道:“持此称量天下。”醒来告诉丈夫庭芝,庭芝认为是大吉兆祥,天一亮就起身洗梳烧香,拜天地祖宗,而后上街找了个占卜先生,征问其兆。占卜先生击掌贺喜道:“当生贵子,而秉国权衡。”全家欢喜,可第二天生下的是一女孩,所有听说的人都讥笑那占卜先生所说不灵验无效。到了婉儿出生满月时,郑氏戏言:“称量天下的人是你吗?”婉儿于是哑然笑着应和,全家人又欢喜起来。有人猜测,她的命既然如此高贵,一定会贵为后妃。没想到,只在襁褓中待了两个月就被没籍,充入掖宫。郑氏从此就忘了这往日的好梦。前天晚上的内宴,婉儿首次应差入内,竟就叫天皇、天后一见宠爱;昨日大早先入使东内少阳院,就遇上了太子,太子也对她另眼相看;然后内差东内又被武后路见,竟被预约召见。难道婉儿真的命贵,良机来临了么?
这边郑氏在臆想,那边武后正盘问。武后笑问道:“你祖父为何给你取名婉儿?”
婉儿摇头道:“奴婢不知。奴婢曾也猜想过,《左传》有‘婉而成章,尽而不污’句,《诗经》中也有‘猗嗟娈兮,清扬婉兮’句,家祖寄望奴婢生长姣好而命之的吧?”
武后微笑,坐在身边的太平公主也笑丝丝的,婉儿也觉自己臆想有趣,竟也笑了。
武后道:“‘有笑一人,清扬婉兮’。你知这两句出自何处?”
婉儿即应对道:“大约出《诗经?郑风?野有蔓草》篇。”
武后欣喜道:“大约这才是你祖为你命名的出处。”
婉儿机灵,稍一运思,即道:“天后娘娘明鉴。奴婢下尘,不比名花奇葩,正与‘野有蔓草’相合。”
武后观婉儿那机灵之态,敏臆之思,更为欣赏,但摇头道:“你倒也机灵,人虽小,见识可不小。我是说这二句出自郑风,是暗寓你生于郑氏,你母姓郑,你当继承你母风范。婉者,顺也。《左传》有云:‘姑慈而从,妇听而婉。’是训妇德,宫规亦然。”
婉儿羞涩地笑了,即道:“奴婢居宫中,当循宫规礼制,‘后慈而从,婢听而婉’ 。奴婢遵天后娘娘圣训,以名为铭,婉转和顺,永志不忘。”
此后,上官婉儿因崇拜武后而尽心尽力服侍她,最终成为武后最为宠信的一个女宫。
【上官婉儿的才干与作用】
武则天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问题。虽然几次大开杀戒,但朝臣中效忠李唐王室的势力依然十分强大,如果说他们先前还勉强表现出顺从的话,那么,随着自己的大限将近,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对抗下去,胜负没有把握,况且,武则天已经82岁,深感力不从心了。若交出政权,那么几十年的心血不是付诸东流了吗?武则天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可怕的孤独。
在这微妙的历史时刻,上官婉儿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上官婉儿首先劝武则天发布一道准许太子监国的制敕,这既有利于缓解当时紧张的对立局面,又为最终让出政权做了巧妙的准备,双方都保住了面子。
接着,上官婉儿又大胆进谏,陈说利害,指出让出皇位乃不得不然,而李唐宗室的恢复已成定局,在这种情形下,为何不顺水推舟,以求善终呢?武则天权衡了半日,认为只得依从上官婉儿之劝,便发布传位诏书,让位给中宗李显。
复辟成功了!李显大赦天下,改元神龙,唯张宗昌、张易之的党羽不赦。百官登殿朝贺,中宗颁敕赏功:武则天女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张柬之为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袁恕已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为驸马都尉,兼右千牛卫将军,爵琅琊郡公。
第二天,武则天迁入上阳宫。又过了一天,中宗率文武百官去上阳宫,加武则天尊号,称为则天大圣皇帝。中宗还朝后,敕令武氏宗族,概守旧宫;皇族子孙,曾遭配没,尽准归复属籍,且量叙官属。
这是一次成功的权力交接,没激烈的冲突,没有流血。这固然与双方的克制有关,上官婉儿的调停之功也不可忽略。
武则天弥留之际,上官婉儿守候在她的身边,她亲眼看到中国历史上一位极为复杂的伟大女性闭上了双目,她知道,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已经开始。由于在事变中的所作所为,她已深得唐中宗及韦后的信任,她仍然可以在政坛上有所作为。
【上官婉儿的梅花妆传说】
当时武则天的贴身女官上官婉儿正值青春年华,情欲正旺,与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有了私情,不想被武则天撞见。武则天勃然大怒,当即拔取金刀,砍到上官婉儿的前髻,伤及左额,且怒目道:“汝敢近我禁脔,罪当处死。”亏得张昌宗替她跪求,才得赦免。上官婉儿因额有伤痕,便在伤疤处刺了一朵红色的梅花以遮掩,谁知却益加娇媚。宫女们皆以为美,有人偷偷以胭脂在前额点红效仿,渐渐地宫中便有了这种“红梅妆”。没想到因祸得福,上官婉儿竟然以此“红梅妆”而成为后宫中更加光彩照人的大美女。
上官婉儿是历史上颇有才气的女子,但让她闻名于世的是她的传奇的政治生涯。14岁就能被武则天一直信任的她自有其过人之处,然而她所享受的荣华与权力是用仰人鼻息、曲意逢迎换来的。为了权力,她奉献了自己的全部。这个在宫廷政治斗争中追逐权利的聪明的机会主义者,最终玩火自焚,死在了强权的屠刀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