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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稀客

一进家门,养马的米助就用特有的关东大舌头告诉他,家里有客人到访,元庸没有问是谁,米助是个很老实的小伙子,他会把知道的一股脑全部倒出来,说急了就会结巴。时间久了元庸对家里人的情况都渐渐掌握了,本来他就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捕快头子。

一进后厅,看到是阿清在接待客人,看来这两位客人跟阿清也认识,一介绍才知道,高个子穿家老服饰的是长谷川平三郎大人,他可是和歌山城主,河源家第二席家老,平家外室子弟,居然亲自登门拜访来了。另外一位,更是不说不知道,是大久保正胜的父亲,替主公道长在陆奥地区看守马场的大久保忠义。

这两位可是稀客,平时见不到的。长谷川平三郎是回来过年并参加河源家会的,刚回来第三天,他和大久保忠义是老相识。忠义穿着商人服饰,原来他在外面都是用河源家特许指定商家的身份出现,长谷川家是把大久保家举荐到河源家的举荐人,这层关系已经持续了四代。

长谷川平三郎前日回来,当天拜见了道长后,昨日就想过来拜访元庸,大久保忠义传信说今日赶到,他就等到中午忠义到达,下午就把忠义给拖了过来。

一个是前辈,一个是手下爱将的父亲,元庸连忙让阿清通知下面人去置办接待贵宾,长谷川也是豪爽之人,“听说吉川大人家的大夏风味佳肴是如今八上一绝,不知道今晚有没有口福啊?”元庸听得哈哈大笑,几句话下来,他和长谷川大人就惺惺相惜了,都是爽快的人么。

“我家中留守的家臣,每月来信都提及吉川大人兵营的风貌,我真的很向往,又听说吉川大人概不藏私,家中各位家老除了我和波多野家,都去讨教过了,据说连前田这老东西都赞叹不已啊!”

好像听说前田利政和长谷川平三郎是从小比到大,互相不服气的,元庸笑道,“我只是恰好做个尝试罢了,也多亏各位前辈支持,让我识得扶余武将的风骨和传统,没有家中各位同僚的襄助,我这兵营现在还在打地基呢。”

三个人畅所欲言,一会就熟络起来了。大久保忠义很关心儿子的表现,另外也是为了儿子的婚事而来,他做父母的距离太远没法照顾,现在婚事都由儿子主公置办,既感激又羞愧,所以这次一定要来登门致谢。

元庸也不吝惜对大久保正胜的赏识,这小子的确沉稳厚道,但是哪家的闺女许配给大久保正胜,元庸可不知道,正想等阿清来了问呢,阿清恰好过来了。原来阿清给挑的河尻守就家的二女儿,一说是河尻守就,长谷川大人就夸赞起来了,众所周知河尻守就是个极其忠恳的人,老实人养老实孩子,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

阿清还淡淡地加了一句,“佳代子的人品模样也是很出众的,怎么看也都能栓得住男人心思吧。”说着又给元庸一记白眼。三个男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了,阿清这点神色和题外音当然都听得懂,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大久保请元庸和长谷川年前带他去拜访一下未来的亲家,两人满口答应。正说着,晚饭好了,一看大盆海碗端来的,就是大夏菜色,于是边吃边聊。他俩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道长大人冬至后去面圣,果然把元庸的提议命名为“乐市乐座”令,向大王做了请示,大海人大王对这个设想夸赞不已,第二日就下旨让内大臣道长去制定细则。

元庸知道这个令书会在正月十五正式颁布。长谷川告诉他,自己在纪伊也想办这个产业,大久保忠义来出资。看着这对世交子弟默契的搭配,元庸不禁在想,自己原本对阿爱的设想也是如此,但是好像他和阿爱有了这层关系,事情就变乱了,可能还要另外物色人选。

但是他俩在一起的计划,也不需要元庸来参与啊,他们这么说出来,可能还是有需要元庸帮忙的地方。果然,长谷川所辖的纪伊区域,也有一个知名的日前神社,而这个神社听属于志纪神宫。长谷川毕竟从小跟着道长,所以主公把元庸计策的引申部分也透露给了他。

长谷川直言,元庸这种考虑,为他解决领内的很多交织缠绕的问题,提供了思路,大久保忠义才放下行囊,长谷川就跟他讨论过了。不仅河源家,扶余国内所有领主,现在面临的很大一个问题就是信仰的挑战。

天道教派号称扶余国本之教,但是已跟着局势乱了好久,四宫共推的神主已经空缺了很多年,朝中对于天道教派的看法好像有变化,而这一点,似乎大海人大王与道长主公的意见也不一致。元庸又深深感叹,这长谷川真的把自己看做自己人了,点破了道长公与大王之间的矛盾所在,怪不得道长不会以天道神宫的名义去申请“乐市乐座”令。

大久保忠义叹道,伊势神宫在弘文大王引发的混乱里被焚毁大半,直到现在没造好,这几年天道神宫威信扫地,下层领民们对天道的追随越来越淡,而且,各地的佛教寺庙纷纷兴起,朝廷也不禁,天道势衰真让传统公卿和诸侯头疼。

元庸听了不禁暗叹,大夏文帝一条大扫帚把佛教这么一扫,居然就给抡到这岛国来了,别说那些找空子的伪信徒酒肉和尚,就连正经和尚法进这种,也在扶余找机会呢。长谷川的担忧有深意的,外来的和尚都来抢经念了,这本土的教义又这么不争气!而且,弘文余党不仅在天道教徒内继续挑唆,佛教徒的壮大,他们也会盯上,这和尚又没身外之物,凭什么盖得起庙?还不是找金主建的?

元庸听明白了,天道教已乱,在于其无主,借此机会壮大志纪神宫的声望,把志纪神宫主人推成神主,把内部的关系理顺了,这样才能应对佛教传播这层巨浪,这层信仰之力,大到关系扶余国本,说穿了对河源家极其有利,志纪神宫主人可是河源家的女儿,信仰之力是个很玄乎的力量,它可以没有法力,没有实力,但是它不可以成为别人手中的影响力。

元庸独敬了长谷川平三郎一杯,能在河源道长手下当次席家老,这眼光器量果然不一般。

“我向主公请示,想去志纪神宫参拜。”平三郎说透了来意,“主公许可了,但是主公又加了一句,河源家目前与志纪神宫的接待维护,由吉川大人负责,这方面事情,可以找吉川大人商量。”

长谷川平三郎说完,看了一眼陪座的阿清,阿清并不做声,听了这话心里也在回味。

元庸更是不晓得老师说这话是什么含义,他知道阿清和美京之间,没有长谷川以为的那种深交,不过现在不必解释。不管怎样,这肯定又是一个老头抛来的难题。

他答应了平三郎,关于志纪神宫的事宜,他会好好思量。

大久保忠义也带来了一份厚礼,他知道元庸这里也要开蹴鞠的博戏场,所以他会提供一批马匹过来,“待三月北地雪消过后,我就派人把马送来。”元庸连忙答谢了。多了朋友就是好办事。但是三月北地雪消,元庸回顾了这句话,问忠义,是不是每年三月以后,才是军马采购的旺季?元庸从商的经验又帮到了他,忠义回答的确如此,马儿生养繁殖规律就是夏秋产仔,冬季蓄膘,三月后冰雪消融,北地道路一通,就可以把马儿带到更温暖的地方放养,那也自然成为了交易的旺季。

这军马的话题一来,元庸更加提起了精神,他太关心现在扶余的军马产量和路线了,果然大久保告诉他,自己去年以来最艰巨的任务就是搜寻军马走私的线索,陆奥和出羽两个良马产地的诸侯,实力都比较弱,那里山脉实在太密集,没有产粮的平原,支撑不了人丁的兴盛。

相比之下,又适合养马,又养的起兵的,在东北、关东地区,也就三四个诸侯,其中把控陆奥和出羽运输之路的长野家,最具备这个条件,长野家是弘文大王封的领地,包括上野和武藏两地,上野是山区可以养马,武藏是平原产粮之地,为他们势力增长打了很好的基础,而且,他们明明自己也产马,但是陆奥和出羽的军马,有蛮多都会落到长野家手里,这在东北关东马市,早已路人皆知。只是长野家进的马,是否出去,怎么出去,现在还摸不到情况。

长谷川一听到长野家就哼声不屑,元庸还没来得及细问东北马市的情况,他已经揭起长野业正的老底了,原来这个长野业正名义上的辈分比河源道长高,但他的人品却极为人不齿,是一个首鼠两端的投机分子。

这个人本不姓长野,他是一位公卿的私生子,还是遗腹子,他生父是在舒明大王这一朝担任宫内卿一职,倒也是个正四位的官,负责皇宫的内务起居安防,舒明大王是天智大王和大海人大王的父亲,到这里元庸才明白,天智大王和现任大海人大王是兄弟,原来是侄子弘文大王和叔叔大海人大王争权夺位。这皇家脉系纷争,怎么跟大夏一模一样啊?!大夏前任蜀王是文帝的叔叔,现任蜀王是承德帝的叔叔,都是叔叔和侄子抢位置。

他认真地继续听下去,长野业正的生父叫菊右京,舒明大王曾经遇到刺杀,虽然大王逃过劫难,菊右京却因为失职被革职抄家,悲愤之中自尽而亡,他自己妻妾没有生下子嗣,倒是在外面有个女人给他养了个儿子,就是长野业正。他父亲的遭遇被一个同僚深深同情,就把他领了过来认为义子,从此跟了义父姓长野。

这小子长大以后也代替义父随军出征辰韩,在战场上结识了大海人王子,此后一路追随,辰韩征战第二年,他与主公道长一起回国求援军,在此期间他拼命与道长交好,一定要跟主公联姻,主公当时只有22岁,年轻人没考虑太多也就应允了,谁知道这小子自己是个光棍出生,生父那里找不到什么亲戚了,便找了义父这家,想选个同辈女儿嫁给道长。

平三郎说到这里已经开始骂骂咧咧了。长野业正义父家同辈里也没有适龄婚配的姐妹,然后这小子也不管辈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17岁的外甥女,“连骗带哄的把庶主母送到了河源家,主公是个堂堂男子汉,一言九鼎便娶了人家女儿,即使以后要称呼业正为舅舅也毫不介意。他倒好,以后就以河源道长舅舅的名义,打着河内源氏的旗号跟各路公卿结交起来。”

“哦,”元庸恍然大悟,这就是义理和美京的生母吧。

平三郎继续回忆着,“其实庶主母是个识得道理的女子,主公婚后便回到辰韩战场,她日日祈祷主公平安归来,心意至诚,家中人都极其钦佩。主公直至战后方才回国,义理大人长到三岁才见到了父亲,难怪亲缘之情从小就生疏了。”他不禁嘘吁起来,自己干了一大杯。

“说这业正是个小人,因为在天智大王病倒之后,朝内推立弘文大王的声嚣日上,要知道大海人大王的继位顺序,可是舒明大王定的,说好了兄终弟及。”

吉川元庸又是一怔,忍不住笑到,“大夏太祖跟武帝也是这层顺序,看来这也是皇家传统。”两人对视一笑,又干了一大杯。

“然后业正看大海人大王失势,便调转了方向,讨好起弘文大王来,打着主公的长辈名义。弘文大王当然希望有军功威望的人来投,两人热络起来,然后外人看了,以为河源家长辈都转向支持弘文了,这下把主公推向了不义之地!”

长野业正看了看阿清,主动敬了一杯酒,“平三郎是个粗鲁之人,年纪大了废话也多了,还请阿清小姐多担待。平三郎不是好管闲事之人,本家嫡主母乃是正宗名门闺秀,正二品左大臣藤原家的嫡出小姐,这样的身份才与我河内源氏王族外室匹配。”阿清倒是离位走上前来,为平三郎斟满,还反敬了一杯,又恭维了他几句。

说得平三郎心花怒放,可惜阿清还是没管住他的嘴,“其实庶主母的命,就是被这个长野业正活活给害死的。”这其实是验证了很多人的推测,就是义理和美京的母亲,不是失踪,而是已不在人世,并且是不正常的死亡,最可怕的是,任何人听了,都会把责任往道长身上去猜测。

元庸和忠义的表情,此时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俩忍住不交换眼神,元庸在考虑怎样去转过这个不快的话题。只听到阿清却在一边嚷嚷道,“我说为何我一到八上城,美京就不喜欢我,她们都说我长得像她母亲,我倒是没见过,长谷川大人您觉得呢?”

长谷川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几眼,“不像。不过,我儿子他们从小就评价,阿清比美京长得好看。”满座哄堂大笑,三个男人,此时都在暗自佩服阿清的机智与智慧,毕竟是名门藤原家的女儿啊!

元庸边笑,一边仔细看了看阿清的容貌,所谓美颜不可方物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她真的太像长孙明月了,高挑秀丽,文雅端庄,更比长孙明月多了些宁静贤淑的气质,看着她,你找不出她不美的理由。然而就跟他当年一见柯丽儿就动心一样,柯丽儿没有长孙明月高,没有长孙明月艳,没有长孙明月的热情似火,但是柯丽儿的眼神,却自然生着一股能点燃他爱慕之情的火焰。而那天,他在美京的眼神里,也看到了同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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