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唐薰抬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踮着莲花小碎步跑到了大街上,满目的繁华与方才“曲水流觞”的雅集全然不同。雅集,所谓的闺中雅集是唐薰最头疼的事,要不是听说尚书家的二小姐才貌双全,做了一首小令暗讽自己爹爹有个实在拿不出手的姑娘,她才不去那种神奇的聚会呢。
唐薰一边溜达一边思考人生,诗中如是“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可是两条绿的像树叶的眉毛,一张红的像血的大脸,一个黄的像屎的额头,还有男人们爱死的樱桃小口真的好看吗?参加了一次雅集,唐薰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唐薰想对昭雪说,怎么会有男人喜欢化成那样的女人,才发现方才自己跑的太快,弄丢了贴身丫鬟昭雪。
漫无目的的闲逛,逛着逛着唐薰就忧伤了,她觉得一个人逛街好像是流浪。熙熙攘攘的大街,吆喝声,叫卖声,吵架声,卖肚兜的大叔和卖豆腐的寡妇的调情声,声声入耳。世界这么鲜活的存在,好像唐薰不存在似的,因为没人理她。难道是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太丑?怎么可能。
渐渐入眼的是一座青石小桥。让人欣慰的是桥边种的是杏花树而不是那种折柳送别的柳树。
唐薰最讨厌柳树了。
七岁那年,唐薰妄图抓住一只蝉,却弄丢了半个夏天。
七岁那年,唐薰还是一个黑瘦的丑小孩,半夏是一个白胖的小胖子。
那一天,唐薰穿了一身棉布的小衫,利落爬上了一棵歪脖的柳树。小胖子穿了一身名贵的白丝绸长袍,认认真真梳起来发髻,气喘吁吁望着唐薰那种黑瘦的笑脸,微微有些伤感。不是他不会爬树,只是今天这身新衣服太贵重。
唐薰说:“半夏,你怎么不上树呀?”
半夏说:“唐年糕,你怎么抓蝉呀?”
唐薰正撅着小屁股,抓知了。
半夏说:“唐年糕,你怎么像个男人?”
唐薰已经抓住一直蝉,捏着蝉翅膀的两边让他尖叫。唐薰觉得他在叫救命。
一个粉面的小厮跑过来告诉半夏该走了。半夏望了望树上忘我的唐薰,嘟囔了一句:“唐年糕,你一定是蜜枣放多了,所以才这么黑。”摇了摇头走了。
唐薰觉得背后一凉,小手一松,知了飞了。
唐薰想告诉半夏,今天那个最尊贵的娘娘送了她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她想看看蝉翼到底有多薄。可是她回头的时候,半夏也飞了。
唐薰再次见到半夏的时候是在皇宫。半夏一身素缟,不言不语,低头站着,像个白馒头。所有人都是一身素缟,包括她。那是唐薰第一次去皇宫,也是她唯一次去。那是她第一次穿白衣服,也是唯一一次。她想跟他说皇宫好大,我穿白衣服漂不漂亮?
爹爹说,皇帝叔叔驾崩了。她问爹爹崩是什么呀,皇帝叔叔为什么要驾崩呀?驾崩比骑马跑得快吗。爹爹告诉她,皇帝叔叔死了。
可是为什么半夏哭的那么伤心?
因为皇帝叔叔是半夏的爹爹呀。
三天之后,登基大典。
唐薰没去,当然她没资格去。
她这三天里都在写诗,写一首诗。她想告诉半夏,她可以把爹爹借给他用,所以他不必伤心。她可以把她的年糕都给半夏吃,只要他不怕胖。她可以教他爬树,她可以给他讲自己新编的故事。只要他不伤心。
只要他不伤心,她做什么都好。
望君好
我爹借你用,
年糕给你吃。
爬树教你学,
故事让你听。
君心不必忧,
我永在君侧。
藤蔓爬苍树,
我绕君旁君如故。
从此唐薰踏上了写诗的不归路。
当丞相把这首不能算诗的诗给半夏的时候,半夏看了看。说你退下吧。
丞相觉得他可能是个好皇帝。
可是第二天,半夏没来找唐薰。唐薰也没有爬树。她在看书。娘亲说书里有乾坤,爹爹说乾坤就是天下。大家都说,天下都是半夏的了。对了,以后要叫他陛下,以后他就是皇帝。
爹爹偷偷告诉她,其实半夏姓秦名楼,小年糕,你以后不能打他了。
秦楼。
不是话本里的烟花之地吗?
半夏当了皇帝以后所有qing楼都是他的了吗?其实唐薰什么都知道。
在回忆里时间像是白马,疾驶而过。
十七岁那年,丞相跟夫人商量秦楼的婚事。唐薰端了一盘小年糕站在窗外的杏花树下无比忧伤,她觉得爹爹和娘亲像是商量自己儿子的婚事,那她还怎么嫁给他呀。
唐薰被自己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然后姑娘她就淡定了。
是的。她要嫁给他。
嗯,他嫁给她也行。就是不知道娶个皇帝要花多少钱。
啊。
丞相和夫人把所有身份年龄适合的姑娘小姐都细细琢磨了一遍觉得好几个都能胜任皇后可感觉配不上秦楼。
唐薰觉得果然是把他当自己儿子了,不然怎么觉得谁都配不上他,不然怎么提也没提唐薰?
所以,娶相公这件是还得自己亲自来。
只是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怎么办?
月牙桥上。
唐薰望着落英缤纷的杏花树,有清风吟唱。
春风,明月,还有一树一树的花开,春天适合邂逅。
唐薰觉得有人撞了自己一下,转身入目的却是一匹骏马,一个白衣少年。少年星眸皓齿,丰神俊朗,懒懒的倚在了桥边,挑眉看着她。少年的身后满楼的红袖招摇,原来是来逛青lou的。唐薰翻了一个自认为最芳姿绰约的小白眼,正欲离去,却见少年一个勾魂摄魄的微笑,开口道:“莫非姑娘也来卖笑?”
唐薰望向身后,她今天穿的杏黄齐胸襦裙,一双粉红绣鞋,头又没戴大红花,插的是一支莹润的珍珠草,哪里像卖笑的?唐薰不想理这种登徒子,甩袖就走。
少年急喊一声:“莫非姑娘不是来卖笑的?”
唐薰想踹他。
少年说:“奴家自幼被卖到此烟花之地,姑娘国色天香定是一位良人,不如你就买下我吧?”
唐薰说:“你比猪肉贵吗?”说罢,真拿打量猪肉的眼光打量了一下他。
少年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唐薰。
唐薰转身,脸红了。
突然一个尖刻的声音大喝一声,“大胆,你知道…”
唐薰不知道,因为唐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唐薰是一个很实在的好孩子,对她来说,吓了一跳需要真的跳一下。她忘了刚才为了追求成为一道风景,站在了潺潺小河边,想要制造翩若惊鸿的造型。当她一脚悬空的时候她露出了一种很好奇的表情,似乎在好奇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当然当她掉进河里的时候她明白了,她要被淹死了。
春天是一个折磨人的小妖精,无论春风多么像母亲温暖的双手,可是那一汪春水似乎是后妈脚后跟,冻得人生疼。
她还在想自己会不会做一个河神,她这么善良肯定不会做水鬼。
当然她做河神的愿望没有实现,因为她被捞起来了。捞她的,正是那位自幼身世苦楚的公子。
事情发展的很顺利,唐薰趁公子不注意偷瞄了一眼确定了一下真的是秦楼。她就大胆的装晕了。其他的就交给命运吧。
在命运的召唤下,秦楼为她做了人工呼吸,带她回家,有训练有素的侍女为她换了衣服,不过那个尖尖的声音问皇上要不要帮这位姑娘换了衣服,唐薰感觉到了一丝炙热的目光在她的某个部位停留了一下,唐薰差点装不下去,还好她心理素质好。不然怎么会这有姜汤,有棉被,还有大床,还有月华如练。唐薰说了,今夜适合邂逅。
唐薰盘算着她该什么时候“醒”过来。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宫女燃起了安神香,她在柑橘、牡丹、玫瑰、广藿香中睡着了。
公子秦楼:“原来爱上一个人,连她翻的那个白眼也成了浅笑中最婉转的眉头,像弯弯的月勾住星空。小年糕,你真傻,你的眼神已经将你出卖的干干净净,我已经深入你的眼眸之中,对不对?小年糕,我第一次庆幸我长得帅。我总感觉帅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兵法用,可是帅能俘获你的心,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