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周鸭肠火锅店生意十分火爆,雕花装饰青白石砖被油烟熏出了颜色,一条人工的水流哗哗作响穿过大厅,客人们挤在小小的桌子上汗水直淌不停吸气,房檐外还叽叽喳喳的排着老长的队伍。吴亦手举着两个托盘熟练地从一个又一个椅子之中扭曲的挤到门口的三号桌,低手把两盘菜放在桌子上打着笑容说道:“你们缺的菜我到后厨直接给你端来了,传菜员也忙昏了,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们体谅一下,抱歉抱歉”吃饭的小两口一边答应着一边聊着自己的事,吴亦抹了把汗,稍稍站了下,又被四号桌的客人叫过去。把餐具分门别类收下桌子,清扫,摆碗筷,上新菜单,加炉水,倒茶,点火上油对菜,买单,夹杂着其他桌客人不停地叫喊声,吴亦的头都快炸了,才吃了两个小时的冬瓜炖肉顶不住胃里的酸水开始阵阵作响,连忙偷偷跑到后厨趁没人看到喝了一碗稀饭,又若无其事的大步走了出来。
客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热闹的声音堆叠起来,把水里的鱼都震得翻了一条起来,最终还是慢慢消停了。
时间到了十点,吴亦感受了下胃里的空虚,把班交给了值班的人,拿起自己的碗筷三步作五步跑到后厨腆着脸看着没卖完的蛋炒饭,小厨房的王师傅拿起勺子瞥了吴亦一眼,侧过身子,吴亦笑呵呵地拍着大师傅肩膀挤到锅前说道:“还是王哥好,知道我爱吃这个”。拿起炒锅和铲子把蛋炒饭全部擀进了碗里,哼着含糊不清的小曲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哟,今天吃的火锅锅底啊”吴亦看着热腾腾的一大盆边角料煮的火锅,喜滋滋地打了个招呼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没一会儿一大盆菜就被几个小年轻吃的露底,吴亦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站起来。
“哥姐几个慢慢吃哈,兄弟我明天就去学校了,就先回去收拾东西了。“说完吴亦一把把还在吃饭的罗胖子提起来,拽着就往外走。
罗胖子是吴亦来周鸭肠的带班师傅,比吴亦还小约么两岁,没念高中,就跑出来挣钱,勤快,就是好吃,一个月到底也剩不下几个子儿。
罗胖子一边把吴亦的手掰扯开一边喊:“你妈比你师傅我还没吃饱呢,你急啥!”
吴亦揽住罗胖子肩膀,凑近说:“吃烧烤去”
罗胖子立马变了个笑脸。
才下过雨,月亮不清不楚地挂在天上,还能看见几颗星星,云朵压在天上。一阵风吹过来,吴亦紧了紧衣领,骂道:“今天还**有点冷呐”。
罗胖子夹了一个鸡心,喝了口酒润润嗓子:“还是念书好啊,出来上班多累,还是念书好玩,就是我确实念不进去。”
“不服不行诶我给你说,你就早点去学驾照,完咯以后我发达了,你来给我当司机”
罗胖子嘿嘿笑了几声
“你小伙子是聪明,哪像我,木头脑袋,一看书,那瞌睡就得劲儿往上窜,是没办法,你学校在哪?”
吴亦夹了最后几根韭菜送进肚子,又转头朝老板叫了叠花生米。
“重庆”
“还好嘛,不是很远,几本来着?”
“还好还好,一本招生”
“那你爹妈高兴啊,我要是考个一本,我妈不得去大庙山烧个几百块的香”
吴亦撇了撇嘴:“还好啦,也就那样,出来还不是一样搬砖”
罗胖子举起瓶子“来别说了,走一个”
吴亦笑道“年纪不大,喝酒挺能耐啊”
几瓶酒下肚,两个年轻人也就搀着往回走。
吴亦把胖子送回宿舍,说了声“我就回家了哈,我妈等着我呢”
胖子迷迷糊糊应了声,吴亦挥挥手,就走了。
转过几个路口,分辨着路上的水迹,灯光在影子里飘摇,猫在惨叫,狗间或一阵狂吠,吴亦摸进黑暗里,掏出大门药匙,上了三楼,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灯没关,吴亦随便洗了一下脸,也不洗脚,脱了鞋袜直接躺到床上发呆,一种叫做安静的声音盖过了一切,风也不吹了,猫狗也不叫了,只有老时钟还在拼命地朝它抗争,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吴亦烦闷的下床打开了旅行包,又看了看行李收拾好没,把存的钱拿出来数了数,看看钱包,对自己说,伸手要钱,然后按顺序看了看身份证,药匙,手机,钱包,一屁股坐在床上,从床头拿起水喝了口,又开始发呆。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吴亦站起来,从床开始一寸一寸抚摸,直到看遍整个屋子,又拿起全家的合照,照片上他的弟弟才一点大,吴焅,一岁,父亲吴远山四十三,略显驼背的身影头上夹杂着白发笑的正开心,露出一嘴大黄牙,母亲林秀如四十,还是一副温和的笑容,吴亦留着小平头,还没怎么发育的身体显得瘦弱不堪。吴亦抱着全家福,在沙发上就慢慢睡着了
恍惚中到了第二天,吴亦爸爸和妈妈抱着弟弟从老家上香回来,吴亦在学校旁边的车站等他们,天上太阳刺眼,他躲在车牌下面,过了许久,久到吴亦感觉自己皮肤都被灼伤,夜幕将至,终于等到父母下车,一家人在饭店等着吃饭,母亲温和的笑着,弟弟调皮的用筷子打着,父亲闷着头看菜单,吴亦感觉很温暖,很舒服,就像渴了的旅人淌在清凉的河水里,顺着水流,不管不顾,树木遮住了刺眼的阳光,有鹿在轻轻地嗅。
忽然间那鹿狂叫逃离,河中的旅人渗出血水,眼睛无助的瞪向天空,吴亦一个冷战从想象中脱离,爸爸正给他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一边招呼着“儿子,快点吃,发什么呆?”
吴亦看了看爸爸,正准备吃,发现看不清爸爸的脸,周围的声音也快速逃离,餐馆像火车一样从四面八方拆开缩小消失。
而对面却是两盏狂怒的眼睛,呼啸着奔来,吼叫,轻蔑,吴亦被吓了一大跳,然后恍然,发出凄厉的叫声,朝着那辆宝马车追了过去,宝马车带着灯光很快就不见了,吴亦喘着粗气,只有身下的血,很多血,还有父母无助的眼神,在血里,在身上,好大的味道,好大的味道!啊啊啊啊啊!!!
吴亦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喘着粗气,自言自语“又做噩梦了。”
随即起身走到客厅,对着父母和弟弟的遗像摆了摆,在沙发上缩成一小团,慢慢抽泣起来。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滴答,
2013年四月四日山阳市滨河路发生车祸,一宝马车醉酒驾车,一对夫妻和孩童当场死亡,无一生还,肇事司机弃车逃跑,还未抓捕归案。余下一子,于同日满16岁,被亲属收养。
风还在刮着,
月亮却藏了起来。
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
躲回自己的壳里。
露出大地黑色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