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要杀我!”一声喊叫惊醒了指天山的鸟禽。
破草屋里,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惊恐地喘着粗气,他捋了捋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麻布长衣,颤颤地走下床。点起灯,然后端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罐,仰脖狂饮。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又是同样恐怖的梦……
少年自惊醒后,如往常一样饮水定神,随后缩成一团蜷在墙角,死死地盯着油灯。夜风拂过草屋,灯火随之摇曳,他也跟着抖了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鸡鸣终于喊醒了朝阳。少年这才长舒一口浊气,爬到床上继续休息。
日上三竿,破草屋的门缓缓敞开。少年望着炙烈的艳阳,如获新生般地傻笑着……
指天山,天玄派,少年缓步而行。他叫莫邪,是天玄派一名极为普通的弟子。
“哼,大上午的就碰见这倒霉的灾星,唾。”广场上,一名白衣少年,望着莫邪恶狠狠地唾了口浓痰,随后甩袖怒走。
“哎哟,灾星!”
“真晦气!”
……
一路上众人看到莫邪或避而远之,或恶言相向,好像见到了恶魔一般。莫邪低着头,紧紧地抿着双唇继续前行,没敢吭声。
静心堂前,一个新入门的少女看着这一切满心疑惑,她戳了戳身旁的胖子问道:“那个男孩是谁啊?怎么那么不受待见?”
胖子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回应道:“他呀,他叫莫邪,是咱们天玄派的罪人,是灾星!听我爹说,他刚出生就克死父母,谁看他一眼谁就当场毙命。”
“哟,这么邪乎呀!我也离远一点吧……”说罢,少女拉着胖子便要离开。
“二胖就会瞎扯淡,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爷说,莫邪是个魔鬼。十五年前,他一出生就把自己的娘吸成干尸了。”
“对对对,我三婶也是这么说的,她还说莫邪其实是魔龙的儿子呢!”
……
这一句句话如利刃一般,深深地刻在莫邪心窝。他没有伤心流泪,因为他已经习惯了。
他知道一些关于十五年前的事,他每一夜都经历着当年的事。每当梦到干枯的女尸,他都会抽搐;每当梦到有人刺穿了自己的心窝,他都会惊醒。
静心堂里,莫邪如往常一样盘腿坐下,伴着一阵阵恶言非议,开始诵经悟道。
自打莫邪坐下的那一刻,有个人就满心不爽。他叫张扬,是天玄派的首席大弟子。十五年前的事他历历在目。那一天他趴在水塘里,看着黑龙降临,看着黑炎漫天,看着自己的父母化为灰烬。
张扬每每回想此事,心中都会绞痛。他很想忘掉这一切,但每每看到莫邪便会情不自禁的联想。半晌,张扬实在忍不住了,他一巴掌扇在莫邪脸上,以命令的口吻喝道:“莫邪,你心中有魔会污了师兄弟的心神。今天你就不要静心了,到后山厨房去帮忙吧!”
“是。”莫邪捂着脸,轻轻地回应了一声,便低着头离开了。
“哎哟,灾星可算走了。”
“哎哟,空气都感觉清新了不少。”
……
莫邪低着头走着,嘴里时不时地会有抽泣。他很委屈,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哼,我已经这样忍气吞声了,你们还……”他握着瘦小的拳头,狠狠地砸在石墙上。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他便止了言语,继续低头前行。
后山距离静心堂不过百丈,可莫邪却走了很久。他走的很慢,有时候甚至还会愤怒地往回走一段。
他就那样低着头走着,忽然他感觉撞到了什么,这才抬起脑袋。
就在抬头的那一刹那,他如同看到了魔鬼一般,惊恐地叫了一声,随后脸色一白瘫倒在地上。
眼前是三个中年男子,在莫邪眼中挥之不散的是那位白衣白衫,手持宝剑的男人。他是天玄派的掌门,他是莫邪的梦魇,他叫莫清风!
“相传莫掌门执教有方,对弟子管教甚严,今日得见当真如此!哈哈……”
面对九州修盟史地调侃,莫清风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望了莫邪一眼,便与二人一起离去了。
人都走了,走了很远。莫邪依旧瘫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忘不掉那个容颜,忘不掉那柄长剑,更忘不掉那个魔鬼的双眼。
树影渐短,夏意更浓。莫邪这才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揉了揉湿润的眼角,顶着烈日继续向后山走去……
一路上他都胆战心惊,偶尔回想起此前的场景便会举步不前,连连倒退,甚至有时候他还闭着眼走……
步行百丈最多半个时辰,可这条路莫邪却走了很久,甚至走着走着竟不知何地了。这条路他走过不下千遍,可今天他却走错了……
这是一片乱葬岗。他自小孤苦无依,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
千百个土丘错落有致,每个坟前都竖着一块石碑。莫邪认的字不多,但这石碑上每一个名字他觉得自己都认得。甚至看到名字就能联想到画面,一幅幅死亡的画面!这一刻他吓傻了,就连呼吸都不会了。他喘着粗气,紧紧地闭着双眼,可仍旧能够看见。
他看到被火光融化的孩子,看到被石柱砸扁的青年,看到一对夫妇死在自己的孩子眼前。他看到了被黑炎吞噬的千百容颜,看到了一个憔悴的妇女瞬间干瘪……
他疯狂的吼叫着,奔跑着想要赶快离开这儿,忽然他被什么给绊倒了,又惯性地向前滚翻了几周。此时他睁开了眼,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死亡的画面!
一个皮肤略黑的自己,一个稍显强壮的自己,一个在烈火中惨叫的自己……他睁开眼,只看到了一块墓碑,一块饱经岁月侵蚀的墓碑。碑上有字,但都已经模糊了,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天邪’二字。
万千想法自他心中涌起,他找不到头绪,心里只有恐惧。他仍旧选择了闭眼,继续奔跑着,想要立刻逃离自己的坟场……
莫邪的身体很瘦弱,但此刻却跑的很快,跑着跑着他甚至觉得自己飞了起来!
剧烈的山风在耳边呼啸,吹的他脸都变了形。他不得已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竟失足坠崖了……
“这就要死了吗?可我明明看到自己是被火烧死的呀……对哦,那个是‘天邪’!不过那个‘天’字上还有一些笔迹都模糊了呢,或许就是‘莫’字吧……”这一刻莫邪心中有很多疑惑,恐惧都没有地方落脚了。突然间他又意识到了死亡,恐惧再次霸占了他的内心,他紧紧地闭着双眼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指天山高千丈,但此处高也不过百丈有余。莫邪虽很瘦小,但也不至于跌落如此之久。
慢慢的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异常,耳边的风越发柔和,直至消逝。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在拼命地往上扯。他闭着眼自然无法看到,还以为是崖壁上伸出的的藤蔓救了自己,却不知有一缕黑色的烟气自峰顶飘落,缠住了自己的细腰。
山风又一次在耳边咆哮,吹的他脊背发凉。他不得已睁开双眼,惊骇地发现自己竟在往天上疾飞!
“这,这是要升天了吗?哈哈,想不到死亡竟是这么有趣的事情!早知如此,我还受那么多苦干吗!我……”
莫邪正癫狂地自言自语呢,不料飞势嘎然而止,他被突兀放在了石地上。没有声响,没有疼痛,只有坚硬的石壁和无尽的黑暗。
这是一处洞穴,一处古老的洞穴。这儿没有令人恐惧的尸骨,没有让人惊悚的野兽,只有无尽的黑暗!
“到这儿来,让爷好好瞧瞧!”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洞穴深处传来,莫邪闻之一颤顿时又闭上了眼。
“废物!哎,先凑活着用吧!”声音还在洞中回荡,一缕黑烟却从深处袭来,它卷着莫邪的身子就往里拽去……
‘死了!真的死了!这是要拽我去地狱呀!刚才不是还要上天国的吗……’莫邪胡思乱想着,转而他又思考一下。反正死都死了,还怕个屁啊。当了十几年的窝囊废,死了不能还当窝囊鬼吧!就让我来瞧瞧,阎王老儿你长的什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没有吹胡子瞪眼的阎王,没有凶神恶煞的牛头马面,只有一柄绽放幽光黑铁剑!一柄锈迹斑斑且刀锋钝缺的黑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