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又退回原地,想要给他机会了。因为陈老师说,我脸上的笑太牵强;因为自顾卿微找过我后,即使每天正常的生活,也不能避免灵魂与身体脱离。
一次次地路过酒店与星城,这世上哪里来这么多巧合啊,只是心往哪走,脚就往哪走。当顾卿微说他出事了,目前住在酒店时,我就开始管不住自己脚了。
尤其这个酒店还离我公寓如此近,难怪那天我在电话里吼着让他立刻出现,不过十分钟他就跑了过来,他根本就是在附近。
沉默很长久,我侧头看了看他,见他一动不动垂着眸,苦笑着摇头,也罢,起身就走。却被他从身后拉住了手,“别走。”我顿住身形,回转头俯视而下,他坐在花坛边,要比我矮了一截,天很黑,只看得见闪烁的眸光,幽暗又灼亮。
“我讲给你听。”他终于妥协。
我重新坐了回来,静静等待。知道开这个口对他来说很难,曾经多张扬强势的一个人,骨子里的优越感与清高再打磨都磨不掉,又怎愿意把最难堪的事袒露出来。
又等了几分钟,沙裂的嗓音轻声开言:“其实,上回去乡村找你时,我并没全是骗你,我父亲确实在准备退休,哪知申请打了上去,一直在等批中,似乎有人把这退休单子给压住了,局势变得严谨。子杰那边也起了火苗,隐隐被打压,就在那时你......忽然离开了,我顿时乱了心神又万念俱灰,可在得知你独身去西藏后,就忍不住追你而去。
等找到你后,子杰先赶回,可没想多日之后子杰带来了个消息,说我父亲因醉酒驾车,将人撞成重伤,被请去喝茶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前后一联系就知其中有异样。有人在整我们许家,与子杰一分析,利弊得失都已了然,对方如果没必胜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我们也错过了扳回一成的时机。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想到对你最好的安排,就是放手。后面会发生什么,我没法估料,还不能把你托付给子杰,因为我们都姓许,许家有事,谁都逃不过,存在在我身上的问题,同样对他亦是。所以,我们同时对你放手,看着你独自走进机场,离开我们的视线。
在我还有能力顾及前提下,事先为你安排一些事,我怕到后来就是有心也力不足。我承认这事有欠考虑,但在当时慌乱之际,是我仅能想到的对你最好的安排了。果然我没估料错,事情在向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走,我父亲因醉酒驾驶被判6个月,这期间我只见过他一面,他只沉痛地对我说:许家要完了。”
他说到此处时,语声中已是无限悲凉。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巍峨大楼,在缓缓倾塌,只余琉璃瓦在残墙间闪烁,这大楼的名字就是许家。
顿了顿后,他又继续讲:“父亲的那句话像是预示般,一点点灵验。叔叔那边也已退下来,我这里虽没撤职,但也形同与无,最主要的是,眼见父亲六月之期将满,至今仍不得其门去探视,只说在审查中。而这个审查时间有多长,就看别人脸色了。”
此处的别人就是指那天的何老吧,他确实是受尽了别人的脸色,为了他的父亲能早日出来。想到一事,问道:“那子杰呢?他怎么样了?”刚才听他提及叔叔,应该是子杰的父亲吧。
“树倒猢狲散,他姓许,许家这棵大树倒了,他怎能幸免?如今他的形势与我相差无几。”
我听着极不是滋味,对许子杰,无法不去关心,可确实如他所说,他们同姓许,命脉相连,他这边出事,许子杰那边不可能安然无恙。想起那天在星城的情景,问道:“是那天对你灌酒的何老吗?”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有所指,过了一会才勉强点头。
“那现在呢?每天你都是围着那老头转?他让你往东就往东,让你怎么就怎么?”不是我说话难听,事实现在他就如此,而就我那天看到的那个何老的神色来判断,眼底写着不屑和亲蔑,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也是,落井下石在哪里都有,谁也没那个义务为你做什么事。
“我没有办法,我父亲还在里头,至少得先把他弄出来。”他说完就俯下身抱住了头,这个样子的他,犹如无助的困兽,找不到牢门方向。
我又在找形容词了,这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能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的许子扬,就是这写照。以前站得有多高,掉下来就有多惨,雪上加霜不见得都会,但雪中送炭却一定少。曾经仰望他的人多到数不胜数,一朝他不得志,自当被人俯视低看了去,有人甚至恨不得踩上两脚吧。
我想了想,找出其中一个问题:“这个何老,是与以前那些事有关吗?”
他倏然抬起头,微有惊异,随后才勉强苦笑:“浅浅,你现在好敏锐。”意思就是我猜对了,当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轻叹一声问:“与丁家有关吧。”
他的神色,又一次表示我猜中了。唉,算是因果报应吗?可是真正的因该牵到哪里去?顾卿微?若不是她,会否就没丁岚的事,也可能许子扬就能安然一角在C市,过意气风发的日子。
这是假设,没有答案。谁也不知道回到当初,又是怎样一副光景,也难保证许子扬是否会做同样的选择。说起来,这其实就是命运。
“那你没找找......相熟的人帮忙吗?”丁家还有交好的,许家就难道没有?他却又再度沉默了,我又问了一遍,他别开头道:“别问了,浅浅。”
挑了挑眉,细看他神色,白皙倦容上似乎有些暗红,脑中一转就有了领悟,嘲讽地问:“又是哪家千金看中了你这面相,想要与你联姻了?”他目光闪烁着避开我凌厉的眼,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唯有心中冷笑。
许大少爷当真是吃香,就是如此落寞之时仍有佳人中意,大有只需君愿点头,一切事皆马到功成之势,如此心意,何不慨然接受?哪还需要每日过得如此辛苦?
人们常谈论女人如何如何,其实男人有时候才是致命的毒,会有人因为他一张皮相,也不顾其他,奋不顾身扑倒在他西装裤下。前有顾卿微,后有丁岚,中间还夹了我,受他迷惑,被他摆布,而此时又有另外受到蛊惑的女人继续跳进这深海。
权看他想不想利用而已。不由笑得恣意地说:“其实你不妨考虑,那样或许就......”
“余浅!”他猛然站起,怒声打断我,一改之前低微的姿态,浑身散发着震怒的寒意,我余光里可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忽然向我迈了一步。直觉害怕地向后退,下一刻他顿住身形,喘着粗气狠盯我,夜光中的脸泛着清白,而眸中的寒焰带着怒火,胸膛剧烈起伏。
从齿缝中一字一字地蹦出:“我许子扬无需靠女人来成事!”
“哈!”尖锐到陌生的讽笑出自我口,“那丁岚呢?你不是利用她成事?那我呢?不是利用我救你心爱的女人?啊?”一直都知道,我与他的再度聚首,是又一场伤害的开始,以前是他对我,现在是彼此折磨。
他仿佛被人当胸插入一刀,本还带着沉怒的脸色缓缓凋零成一片空茫的惨淡。
过了许久,他绝望地看着我,眸中是无法掩饰的寂灭:“我知道,这件事在你心里,够判我终生监禁不得缓刑,永不原谅。”
是这样吗?是这样,永不原谅。因为原谅了也就遗忘了,也就......不再爱了。
人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生命、时间和爱。想挽留,会渐行渐远。而人生最痛苦的,并不是没有得到所爱的人,而是所爱的人一生没有得到幸福。离开的人,等不回来;失去的爱,找不回来。就如我和许子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