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源泉,无非考试,长胖,没钱。原先只是后两个,现时临近期末,在教室与宿舍、食堂的奔波中,刘绛疲于奔命,整日整日地摊着一张苦大仇深大饼脸。
这日中午,刘父难得来接女儿下学。
刘绛刚出校门,就看到父亲高舞手臂,精瘦的小身板如同秋日残叶。
“绛绛,爸今日要请你吃饭。”今日的刘世庸看上去心情极好,好的破天荒。
“爸,你做什么。”刘绛警惕心起,“你们厂子回光返照?”
“怎么可能?”刘世庸哼了一声,“老杨、老汪还堵在那里,这个王八蛋,竟敢跑路。”
“那你不去闹?还心情如此好?”刘绛才不管父亲厂子里那一摊子事儿,她自顾不暇,“不是吧,你从来不管我体重成绩,饶了我,即便吃满汉全席,我也进不了前十,也成不了九十斤美女。”
“你看这傻闺女,”刘世庸吧嗒吧嗒嘴,拉过女儿朝前走,“学习都学傻了,吃饭还要问这么多。”
刘绛第一次进房顶这么高的餐厅。进来之后,向来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刘绛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局促样子引得十岁弟弟阵阵发笑。
大桌子上已经摆满菜品,妈妈拍着右手边的位子唤刘绛,“绛绛,坐妈妈这里!”
刘绛没理,只撇了撇头嚷,“我有话说!”
一家人齐齐望她。
刘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们今天在麻将桌上到底赢了多少钱!”
刘绛妈妈也皱着眉看刘世庸,“不要再卖关子,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世庸哈哈大笑两声,在一家人注视下坐下来,“秋芳,是否记得十多年前有个算命的到村子上,从人群里一把指出我,看了手掌,又问了名字,说我将来必有大作为。”
刘绛妈妈不以为意,“老掉牙事情,那不过是个老骗子。”
“管他是不是老骗子,”刘世庸不以为仵,反手指了指对面,“对面中震大楼资金链断掉,董事长邬匀已被刑拘。”
“干你什么事情,你能够将一家四口一日三顿饭填喂饱足即可。”
“妇人之见,坐井观天,就是你这种性格,只管自己家中一亩三分地,多生多少闲气!”
“你以为我乐意同你生!”刘绛妈妈是火爆脾气,一拍桌子站起来,惹得周围食客频频回头,刘绛看了一圈,拉着妈妈坐下,拍着后背顺气。
弟弟只埋头吃饭,不问天下事情,刘绛瞪他一眼,缓和气氛,“那么大一个公司,哪里说倒即倒。”
“一夜暴富者常有,一夜骤穷更是十分简单事情。”
“是了,我们学校里中伟的货架全空下来。”
“过几日全阿市的中伟都将不存在,”刘世庸平下心气,说道,“中伟是阿市本地连锁超市品牌,顶起阿市财政半边天。其他诸如万华国昌,做的虽不小,但比起中伟,还只是小意思。再而言之,中伟名声也传出去,在国内连锁超市行业中,不能说数一数二,但排个第三名还是可以。可自从传出中伟董事长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又牵出中伟资金链断掉,现金流量周转不得,中伟股票价格便一直下跌,现时供货商整日堵在门口要债,员工要工资,政府又要其安置员工,担负起社会责任,中伟内部已乱做一锅粥,股票更是跌得极惨。现在中伟正在破产重组,再过一阵子,名称全部换下。如若重组成功,中伟还是中伟,占着阿市最高楼中震大厦三分之二楼层,如若重组不成功,中伟可是阿市纳税大户,届时对整个阿市经济发展都有不利影响。单就这一点儿,我花下大价钱成为其第二大股东,赶走邬家女儿,定能坐稳第一把手。”
一家人本来都听得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听到中伟第二大股东时,俱瞪大眼睛,“你胡扯些什么!”
“昨日我买彩票中了三个亿,我用那笔钱买下中伟股份,现时已是,”刘世庸指了指对面的中震大厦,“中伟第二大股东。”
“三个亿?”一家人皆倒抽一口冷气,“那是人家的公司。”
“什么都不懂,公司是股东的,我现在已成第二大股东,掌握中伟百分之五的股份。”
“将别人全当做傻子,你知道的事情,别人能不知道?”
刘世庸似是叹了口气,只那一瞬,即又声音洪亮,精神百倍,“我身后还有人,我也不过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
“三个亿?”刘绛妈妈这是才缓过来,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不与我商量也便罢了,做什么不好,非要投资在这里!”
“面子,家乡那群人从前埋汰我到什么程度,我要借阿市最大的连锁企业,让他们看看我的实习。”
“钱多了,不见得是件好事情。”刘绛妈妈稳了稳身形,还有几分理智。那钱没见着也是好事情,因为现时根本想象不出有多少。
人会被钱侵蚀理智。
“妇人之仁,”刘世庸瞪了老婆一眼,“没有钱,根本活不下去。以后我们都要在这种地方吃饭,那个狗窝谁也不要再进去,等一会儿会有人带你们去选房子。”刘世庸站起身,从口袋中取出卡给刘绛妈妈,刘世庸理了理衣服,“去给孩子和自己再添置些衣物,从今日起,我们即是上流社会的人。那群人还在等我开会,我先走。”说着,朝外面走去。走路生风,脊背都被从前直了许多,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消化这么大事情。
其后很多年,刘绛想起这一日,都觉得胆寒。
一个妙龄女子坐在一群老头子中间,格外打眼。会议主持人还未到。周围都在交耳细谈,独独将兰在晾于一边。
兰在盯着大挂钟,会议一时开始,还有七分钟。
“邬董事,有人找您。”小秘书说第三遍时,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啊了一声,一群人齐齐看向她,总算找回一丝存在感。
兰在冲冲接过电话,话筒刚置于耳边,那头便叽叽喳喳嚷起来,“冼康还是和那个女人结婚,前日举行的婚礼,大幅结婚照片在市内四处悬挂,隆重至极。”
兰在一听这不善声音,即知对方是谁。听到这些话,她不顾形象大笑起来,“冼康?那是谁?我的好妹妹,我早知道这些。那全是骗你,我爱的是谁,我爱的是陈毅坚!”
“成何体统!”一位长者嚷起来,“会议室多么严肃地方,你个小丫头片子进来也便罢了,还说些不正经的话,你是要做什么!”
这么一声义正严词的吼声过去,兰在的笑生生被掐断,手中电话也滑至地上,秘书小姐捡起电话后,不知该何去何从,后被长者一瞪,拿着电话一溜儿跑没了影。
待回过神,兰在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腿翘在会议桌上,咬牙切齿瞪着那人,“老不死,你倒是说说看,谁是小丫头片子?”
旁边人立马狗腿般上来帮忙顺气。那位邵董事仗着自己年岁大,向来倚老卖老,众人也表面上尊重他,今日忽然蹦出来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邵景白气得头发昏。
“邵董莫动气,”一群人全围上去,“公司被你爹搞成什么样子,也难得你有脸出来凑热闹。”
“是男人我们也便忍了,可你一个女的,这不是将中伟带入火坑。”
“职场是男人战场,趁早回家去生孩子。”
“快些滚蛋,我们看在你父亲面子上,不将你身份样貌等一干信息曝光。”
“快滚,女人留在这个会议室中怎样看都不过眼。”
一群男人对着一个女人口诛笔伐。谁说男人心胸宽广,他们不能生孩子、没有乳房已是硬伤,现时女人如若再在事业上超过他们,心中该有多么不平衡。女人的小心眼挂在嘴上,男人的斤斤计较全在心里,亏待老天给予的健硕身材,阳刚之气。
所以,这一切,总结过来不过即是,是女人是错,年轻也是错。
兰在朝外面喊,“蒋秘书,把会议室这部分录像给我刻成光盘,寄到监狱去,邬匀收!”又转过头来,瞪着这群人,“老娘不陪你们玩下去,先走一步。”
老娘今日不和你们这群人计较,待邬匀出来,你们谁坑害他,连着这笔帐,咱们一块算。
刘世庸正正与兰在擦肩而过,他再回头时,兰在已入拐角,刘世庸进得会议室,会议室中气氛凝重,一群人疑惑望他,他笑着打官腔,“邬家小姐呢,哪位是邬家小姐?”
陈连追出来,“小姐,你不能就这么走。中伟是先生创办,不能这般即落入他人之手。”
“我对中伟无情分,再言,我自认无这方面天分,何苦霸着那个位子。”
“小姐,先生……”
兰在望着远处慢慢说,“这是邬匀事情,他如果本事足够,将来会把这一切都夺回来。我霸着那个位子却做不好,没得让人骂他。”
陈连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当下也被摄住,“小姐……”
“陈叔,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