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我一声姐姐就该明白姐姐的心意!这款点心名叫丽人芙蓉心!”宦柔眼含深意的注视着秀儿。
“丽人芙蓉心!姐姐是希望秀儿……”未出唇的话被宦柔暖暖的手堵了回去!“秀儿明白就好!记着:失意时不要看轻了自己!得意时不要迷失了自己!爱恨有度,莫要辜负了自己!”宦柔眼中殷殷的期待让秀儿眼睛一涩!垂首点了点头。脑中闪过那个催马扬鞭,在风中恣意驰骋的伟岸背影,爱恨有度!这是爱么?该抓住还是该放手?有时候自己怎做得了主?她掩去浮动的心思,抬头迎上宦柔的眼神,郑重地点了点头。
几度红尘归去,春秋也染上思念的印迹。红枫作笺花瓣也传音,北去的雁影寄满临窗的祈盼。我只远远地看着你,看你谈笑间滑翔的智慧语丝,看你眉峰间轻凝的思忖,看你转身时目中的凛然。
我只远远的看着你!迢迢江水载着我的牵绊跟随你,随你在平原纵马、高岗跋涉,随你游于高墙深宇,戏于柳岸灯舫,你的身影是我唯一追随的理由,你的一切是我今生守护的珍奇!
一路回还一路盘桓,行行复行行,秀儿的心如阴霾中裂开的光芒清晰可触,远远的看着你!看着你!
“玉瓣凉丛拥翠烟,南薰池阁灿云仙。芳林园里谁曾赏,檐卜坊中自可禅。明艳倚娇攒六出,净香乘烈袅孤妍。风霜成实秋原晚,付与华灯作样传”
已是六月栀子白,花开如玉清香逗窗纱,丁香暗结雨中愁,过拢栀子明朝发。青葵园的丁香与栀子交替成行,此时正值丁香与栀子盛开之时,粉与白映照出柔和甜美的雨季。浓浓的芬芳将整个园子笼罩,更给即将到来的花魁赛染上一丝浪漫与温情。
六月初六,白天,整个园子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穿梭不断的姑娘和丫头急匆匆、忙碌碌。秀儿将华蕊为她准备的男子衣装再次试穿检查了一遍,确认合适无误时,才放下心来。坐于窗前,拿起关汉卿送来的几本喜剧剧本仔细看了起来。
书,往往是能够让人平心静气、修身养性的!可此时,秀儿却无法静心走进书中。晚上的演出虽然排练过多次,自己已经娴熟到挥洒自如,手已经恢复如初!可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她相信自己不会有失误之处,可是演出之后会出现怎样的状况是她所无法料到的!她从袖中拿出玉簪。默然自语:玉簪相伴,任凭刁蛮恶缠,也做锦上添花!
今晚的夜色来得比平日早了很多。夕阳未落,晚霞还在西天流连,青园里已是宾客满座,华彩流溢。熙熙攘攘,人面含情。
从园子大门到落霞居的道路上,每棵合欢树上皆挂着一盏红红的灯笼,烛光透过红色的轻纱朦胧在缥缈的合欢花上,使整条道路如梦如幻,恍若海市蜃楼!
落霞居的中厅,四周以红纱作帘,小小的宫灯点缀其间。每一盏宫灯上端绕着一圈白色的栀子花。舞台以淡淡的蓝色轻纱作屏为幕,地面以红毯铺设。正上方红绸盘成的牡丹花旁,稀疏点缀几枝栀子。正前方置有代表四朵同样花式的红绸是此次花魁大赛的奖牌。
灯笼高悬烛光曳,栀子同心胭脂红。人潮若汐,华盖如伞,裘车穿行。
江南才俊,显赫子弟。今晚的青葵园方显其奢靡繁华!秀儿端坐于窗前,脸色平静得让华蕊不安。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放空思想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而眼睛依然盯着黑夜中的一点,似有所望,又似无所望。风烟的舞被安排在了最后,出乎秀儿意料的是罗烟竟然也参加了这次花魁赛,秀儿似乎明白了她对灵儿为什么那么刻薄,只是未成事却如此不可一世,还真是藏不住锋芒。恐怕在这个园子里也很难长久下去。
时间滴滴答答的流过,门外不时高涨的叫好喝彩声钻入门缝。将一次又一表演推向高潮。
“秀儿,下一个就是你了,妆扮上吧!”华蕊从门外走进来到秀儿身后,双手握住秀儿的肩膀,将自己的力量和鼓励传递给她。
秀儿轻轻点了点头,转身面向铜镜,华蕊将那一小撮胡须小心地粘上,一点点等到确定全部牢固不会中途脱落才罢休。直起腰左右打量,在秀儿额前不甚服帖的碎发上梳些桂花油,端详了一阵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让秀儿面向铜镜:“看,还真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小公子!”
秀儿也忍俊不禁起来,这样妆扮起来,还真是另一副模样!“秀儿,这头发要用簪子绾起来,我看……”“这个姑姑就不用管了,一会儿我自己来,先这样缚着吧!”华姑姑答应一声将妆台上的一应物件收拾妥当。
“姑姑,秀儿小姐准备好了吗?青妈妈让过去候着呢!”门外一个小丫头轻轻唤道。
“已经准备妥当,这就过去。”华蕊答应一声,转身将提醒道:“秀儿,青妈妈催呢!”
“姑姑,你去外面门口看看是否有外人在,无人的时候我们悄悄溜过去。”秀儿望着镜中的华蕊静静地说。
“哎,你看我,怎么忘了这儿茬儿了。”说着,华蕊走出门外观望。
秀儿抽出袖中的玉簪,拿在手里摩挲着,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般,轻轻地仔细地插入自己乌黑的发髻中。白玉簪幽幽散发着惑人的光芒,和那一头青丝相比,仿佛是黑缎上的一粒珍珠,透亮鲜明!秀儿看着镜中的自己,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洒然转身走出门去。
几盏灯笼高悬的舞台被隐隐约约的烛光笼罩得朦胧若纱,秀儿迈着方步稳健地走到立于前台一道轻纱帷幕后的琴案旁,深深鞠了一躬,自顾坐于琴凳上。低垂眼帘,耳朵仔细搜索着风烟的一切动静。
场内寂静无声。
仿佛偌大的中厅空无一人。
偶尔相闻的是一声压抑了许久的轻咳。
蜡烛燃烧的噼啪声更让这个舞台显得静谧而诡异。
风烟一件月白素衫,翠色罗裙宛若清水芙蓉飘飘荡荡进入场中。高绾云鬓,青丝如云,面色娇羞而透着股兴奋,像一只高傲的天鹅优雅地深深一礼。
秀儿眼睛的余光与风烟的稍稍碰触之后,轻抬素手,一扬,一滑,一勾,音乐霎时充满整个中厅。
每个音符柔中所彰显出来的力量震颤在每一个听众的心中,仿佛整个中厅的墙壁都贯穿了音符一样。
整个场中,琴声无处不在。
低缓处,如小河呜咽在耳边,高昂处,如波涛汹涌直击人心!声声催人泪。场中,风烟低回婉转,扭转腾挪,旋转若鼓荡飘摇在风中的纸鹤,揪住了所有人的心。
眼睛,呼吸,心跳。
紧紧握着的手。
仿佛时空停止!周围一切皆无!唯余场中一琴,一舞。
当音乐戛然而止时,风烟一个飞燕倒钩结束了整场舞蹈的演出。
依然是静寂一片,然后不知谁鼓了一下掌,顿时全场欢呼雷动。
秀儿舒了舒眉,默然无声地悄悄退出了场地。身后是青娘走上台为风烟抬高身价的声音,“各位客官,我知道今天来到这里的皆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爷。可是只要迈进青葵园,这里就只用银子说话。这场舞蹈的表演者就是我们今天要推出的第五位姑娘……风烟。她的舞蹈想各位刚才比我看得更真切!人美舞更美!当年盘中起舞的飞燕在世也不过如此,各位如果有喜欢风烟姑娘的就可以开始竞价了。起价是一百两银子。”
秀儿听到这儿,脚步停了下来。一百两银子,还真不低,这青娘还真会看人做生意。切听下去。
“一百五十两。”场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一百五十两?这样一个貌若西子的尤物不是白白便宜了你吗?五百两!”一声讥讽,一次抬价。
场内稍稍沉闷了片刻,继而那个粗犷的声音再度响起:“八百两!”
有人惊叹:“八百两?”有人唏嘘,有人惋惜!因为每一个到这里观看演出的人都知道:竞争时的价格就是以后每个月给青葵园的姑娘的费用。所以这八百两可是以后每个月的八百两!试想在场的又有几个有这样雄厚的资本的!场内顿时乱糟糟成为一锅粥。
“当当当”几次锣响,场内复又安静下来。
“这位爷出八百两,还有没有比八百两高的?”青娘的声音满含挑衅和鼓动。场内无人应声。
三声过后,尘埃落定。
一位黑脸膛,剑眉阔口的中年男子在众目睽睽中踱着方步走上舞台,微微发福的身体隐隐有种威严透射。在一众宾客或羡慕或冷然或嫉妒或不屑的眼光中环抱风烟走下舞台。
秀儿低低叹了口气,风烟的今天让她想到了自己。也许自己有一天也是如此,站在这个低迷着花香、脂粉气的舞台上,像一只待宰割的羔羊瑟瑟发抖,而青娘则是一个挥着喇叭高声叫卖的羊贩子,向周围的看客展示着自己商品的价值。
而台下品头论足的人都想让自己的眼睛变成万千道锐利的刀子,剪掉羔羊身上的每一寸衣衫丝缕,从而一窥究竟!
这个舞台,将多少个姑娘推入一个靠他人豢养的笼中,这个舞台,又给青娘,给这个园子带来了多少滚滚金银!
秀儿感到自己的可怜可悲!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悲凉落寞深深抓住了她,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冷意侵袭而来。她打了个冷战,抬头看了看依然燃烧地猎猎作响的蜡烛,烛泪流泻,仿佛也诉说着这华丽背后的伤情。
秀儿定了定神,低头迈步准备离去。
“青娘,刚才场中的琴师是哪位啊?怎么看着眼生得很!”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不咸不淡地扔出一句话来。“对啊对啊!”“青娘能够有这样琴技的琴师,怎么不早献出来呢?”“能够欣赏到这样美妙的琴声,一曲怎么尽兴?”……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句话将场中人从刚才的竞价中拉了出来,一时众人无不议论纷纷。吵吵嚷嚷让青娘说明缘由。秀儿停下脚步,不知青娘将如何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秀儿止住脚步,只听青娘一声娇笑,媚声说道:“爷,您真是太抬举青儿了,青儿哪有您这样的瀚海城府和心机啊!一有什么宝贝还不巴巴的献于各位爷面前?再说了,我们这园子就这么巴掌大的地儿,这有几棵草几间房,爷心里自是有数的!这琴师也是上个月才到园子,平日木衲得闷口葫芦似的。谁知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今儿个倒一鸣惊人成了宝贝!”
“那既然如此就将这个琴师唤出来,再弹一曲,也满足一下各位的耳欲之望!青娘不会舍不得吧!”台下的声音可谓是步步紧逼!
“爷这话可折杀青儿了,青儿哪有这个胆色,只是恐怕其他爷……”青娘迟疑着看看在场的宾客!
“各位都想不想再听一曲!如有异议,请自便!”那浑厚的声音里有种不容辩驳的武断。“既然有这等耳福,谁不想听个酣畅淋漓?”“对啊对啊!赶紧让琴师上来吧!”一个声音附和,两个声音附和,既而是更多的声音!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既然这是大家的愿望,那青儿就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唤她出来为各位献艺。只是这孩子阅历浅,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多包涵!”说完噔噔噔走下舞台转至后台,看到秀儿还在,舒了口气,“这种情景,可还应付得了?”秀儿疑惑地看着她。
“我是问你,可有熟练的曲目以供演奏?”青娘一看秀儿这个样子脸上现出不悦。那张平素见面三分笑,瞬时转风云的脸上明显写着:你敢这样做,就应该把所有的后果都料想清楚,惹出祸端没人救得了你!
秀儿坦然一笑,安慰道:“给妈妈您添困扰了,秀儿自有曲子,请妈妈放心!”“这时候不放心也无良策,你去吧!别砸了青葵园的名号。”秀儿抿了抿嘴,是激将法还是真担心!恐怕你只能表演给别人看了,举步往台上走去。
“对了,你记着,作为琴师,你的名字叫默琴!”青娘的声音清晰无比。
默琴,听起来还不错!秀儿心情颇为晴朗。舞台,碧纱轻扬,荡起涟漪阵阵,若云若雾。灯笼摇曳,婆娑起烛影绰绰,如幻如梦。正中古色纹饰的琴案上,一把赤桐七弦琴安之若素。紫檀香炉中袅袅燃起的檀香似流云渐长!
当秀儿不疾不徐宛然闲庭信步走入这个场景的时候,人们感觉整个舞台倏然往后退去,退于一个只可远观而不可伸手触之的位置!他们不明白到底是这舞台还是这台上之人远了他们的心!
秀儿青色的衣衫淡若浮釉,宽大的衣袖陡然飘起,再看时,已端坐琴旁,那光洁如新的额、黛笔初描的眉、那低垂的眸,无一不进入一种无人之境!唯有头顶那支玉簪荧荧地似一朵绽放在静夜里的昙花幽幽舒展,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穿过层层云雾,有隔空的一声清音传来,侧耳细听,则又捕捉未果,正自凝神间,又一声渺渺而来,那声音踏着万顷碧波荡漾而来,回声中又似是看到了千万朵白莲次第展开,婷婷然立于碧海静波。唯美而浪漫的画面让追名者忘却浮华,逐利者抛却私欲,回归一种桃源的宁静!在这种宁静中沉湎如酒,若醉若痴!
骤然一道高拔的声线不堪重负般裂开,随之裂散开来的声线似道道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疼痛纠结挣扎彷徨撕扯……人们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往日的愧疚、不安、伤感、凄楚、晦涩涌上心头,千思万缕,万缕千丝,欲罢不能,欲语还休!
戛然间,音止。一切似是烟消云散,可那痛后的伤痕真真切切!柔柔地,泉水流动的声音淌过心田,润泽的抚慰沁人心脾!仿佛卸去了一切伪装重任,全身上下无可言喻的舒缓与轻松愉悦怡人……
一阵轻轻的夜风悄无声息地幽幽而来,穿越迷醉于丝弦的痴者,拂起舞台上轻纱飞扬,烟雨蒙蒙般的雾霭荡荡而起,台中之人衣袂飘逸,翩然若鸿。欲仙的气质让人挣脱最后一丝红尘羁绊,泠泠地只是一泓叮咚的清泉。
“好!”不知场中谁先醒?一声发自丹田的叫好惊醒了众座梦中人,顿时掌声如雷,贯穿青园!
秀儿自琴凳上立起,走至台前向四周深深一揖到底!算是致谢。在众多的掌声与注目中正想转身走下台去。“慢着!请琴师稍留片刻!在下有事请教一二!”场中一声洪亮的声音拦住了秀儿欲抬起的脚步。
秀儿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个方脸阔口、浓眉虎目的男子从后方的桌旁站起,伸出的胳膊有欲加阻止的态势。
秀儿微微一笑,稍稍一揖,算是打过招呼。抬眼盯着眼前这位横加阻拦的男人,疑惑写在脸上。
“实在冒昧,只是想请问一下琴师的名讳,以便以后有机会来这青葵园聆听琴师渺渺之音。这样缠绵心间的曲子是什么曲子?以前怎么没听过?不知琴师可否便于相告!”说罢,那人抱拳一礼。
“客官您客气了。区区在下不才,艺名默琴!刚才所弹曲子,是在下偶然一得,随手弹来,甚是喜欢,故还未取名字!”秀儿故作粗犷的声音在场中清晰可闻。
“哦,那我们今日到此之人真真是耳福不浅啊!能够听到别人无缘听到的原创之曲!不如,我们在场的各位都想想,为这首曲子取一个名字怎么样?也不枉我们聆听一回!”他的倡议随即招来几位在场文人的赞同。
“我看不如叫做《天外云水》,因为这音乐实乃不是俗世所为,此乃天外之音,而曲调中有云的柔媚轻盈,水的灵澈澄明。所以为名!”一位白衫男子摇着手中纸扇巍巍站起,慢条斯理的说。
“哎,那个太俗了!我看这首曲调的风格似是清晨缭绕的雾气,似散非散,似聚非聚,缭绕间让人心生多重感怀与身受!所以不如叫做《晨曦晓雾》。”
一时场中成了文人墨客展示自己所学的天地,你方唱罢我登场,文绉绉的措辞有华丽有朴实,有精巧有稚拙。
秀儿看着眼前热闹得似乎和自己无关的场景,心里不禁一阵苦笑,不知这些个客人是乐在曲子?还是兴在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