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雕花窗棂上蒙着一层拓印着水墨山水的窗纸,无色无彩,如果不是阳光穿透薄薄的纸体洒进来几缕,让人很难发现那上面隐藏的山村水郭。窗子下面一个软软的床榻,窄窄的长长的,上面是暗红的绣着褐色花纹的布艺围裙。床榻旁边的小几上,一个蓝色美人鱼形的花瓶中插着几枝盛放的桃花。
自己所坐着的床榻想必才是主人真正休息入眠之处,淡淡暗绿的窗幔被束成扇形的两朵,缀着白玉流苏的带子轻轻挽着,似打开的折扇的坠饰这个房间还是……
想起之前的事情,菊儿的嘴角抽搐着,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她拥紧了身上的棉被,丝绸的舒滑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她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冷融进了她的每一寸肌肤里,冷得牙齿打颤,浑身抖作一团,半晌,她慢慢地打开棉被,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胳膊上,手腕上,腿上,包括胸前一片片淤青,伴随着隐隐的疼痛让她不由地嘶嘶吸气虽然不明世事,可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
自己被这个可恶的男人强暴了!以后有什么颜面见人?……父亲是最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这事儿会要了他老人家的命的……拖着这样残破的身躯,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不,不,没有,已经没有什么理由活着!没有,自己活着,只是徒增伤痛,给父母,给自己!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刀,那把弯刀!她踉踉跄跄地从床榻上滚爬着起来,顾不得衣不遮体的羞惭,向隔壁的厢房冲去。
可刚才还在梦中的歌声又响起来。这时候却是如在耳畔,清澈澄明: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闹。
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旧好;人,憔悴了。
可悲可叹的歌声刹住了菊儿虚浮的脚步,她伫立在那里。
一时被这隔空望世的歌声所吸引,淡泊的曲调。悠然的曲词。仿佛世界上的纷扰从未侵袭过一个人的生活。歌声就这么隔着万千红尘俗物徐徐而来这首曲词菊儿是熟悉的。那已是去年光景。
那日,姐姐给她带来这首曲子。当时她不明白曲中之意境,就兴冲冲地拿着去寻父亲。回想去年父亲还是那么儒雅淡然。对于她提出的疑问耐心细致地讲解。直到今天,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矣。
“人生在世,功名诱人,名利场中更是热闹非凡。人们熙熙攘攘竞相追逐,不免会发生各种丑陋的事件,有人为此丧失了人格,有人为此颠覆了黑白,有人为此变得狰狞,有人为此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可这个名利场又是一个带着漩涡的沼泽。
前车之鉴如鲠在喉,后来之人前赴后继、趋之若鹜!人生之路漫漫,岁月茫茫,芸芸众生中一个人犹如沧海一粟,希望是多么渺茫!功名无日,白首有期,追名逐利间,不觉已是“今日少年明日老”,空等闲,白了少年头!千百年过去之后,青山依旧绿,流水依旧长,可是人呢?
空把这些光阴白白耗费在这迷迷茫茫的追逐上,说什么为了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这张表面的皮么!人生又有多少比这个躯体更重要的事情啊!所以,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名而放弃自己应该珍视的东西!无论外界是污浊还是清明,都要坚守自己内心的纯正高洁!”
菊儿慢慢地往后退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名而放弃自己应该珍视的东西!珍视的东西,是生命?还是自己的节操?如今自己的这具皮肉应该是肮脏的,内心?变了么?还能保持以往的纯净了吗?这个人世间还有让自己留恋的东西了吗?”她自言自语着缩回被角。似乎心中平静了不少。
歌声渐歇,有嘤嘤的燕语细细传来;“大人,小女子献丑了。本来妈妈让擅长此间曲调的秀儿姐姐来的,可实在不巧,姐姐前几日赶赴苏州去排练新的曲目,所以今天接到大人的命令,就着小女子前来,为大人草草演唱两支曲子!素闻大人喜爱杂剧,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听上几段,相必大人对词曲必有自己独到的见识,小女子今天真是班门弄斧,有辱视听!故此请大人您包涵!小女子感激不尽!”话语间,有乐器起搁置一侧的声响,许是在盈盈叩拜吧!
“烟岚姑娘过谦了!虽然你声称自己不是专业的演员,可是你的歌声还是独有风致,让我沉醉其中啊!何况你今儿唱的这首曲子给我的感触很深,既是你喜欢的曲调!相必对这首曲调中所隐藏的观点也颇为激赏吧!”菊儿听到这个声音,内心一阵厌恶。
说得头头是道,道貌岸然,看似是一个谦谦君子,实际上两面三刀,尽做些伤天害理、欺行霸市的事情!这类人的灵魂阴厉狠毒!还谈什么这首曲调的意境!你也配?!
“大人见笑了!小女子只是一个红尘中人,每日还不是为了生活而追逐!大人您这么问,肯定有不少真知灼见。还请不吝赐教。”又一个文绉绉的说辞。
“哈哈哈哈,姑娘不是回答的回答确是最妙的!为了生活而追逐,我呢?也是为了使命,为了功名而追逐!假如没有了追逐,岂不是也少了很多乐趣?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高僧指着江面上往来的帆船对世人说,江上只有两面帆,一为名,一为利,人们熙熙攘攘皆是为此而来。既然高僧把道理说得这么通俗透彻。我们也是俗人嘛!当然不能免俗了。”呸,你当然不能免俗了!你纯粹就是一个俗不可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菊儿恨得牙直痒痒,恨不得扑上去噬其骨血,哼,看来他对这个烟岚姑娘还是颇有好感的!
灵光乍现,如果,如果我此时出去,会不会……菊儿一下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能吗?听这烟岚姑娘的语气,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她能够为了自己得罪这位脾气暴烈的千户大人吗?即使是能够帮自己,可是这位千户大人能够同意吗?
菊儿的心急躁起来,机会就在眼前,不论成功与否,总要试一下才知道。否则,等到失去了这个机会,自己不知道要被蹂躏到什么时候,这种黑暗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想毕,她搜寻着床上的一切,除了棉被锦枕,没有可蔽体的衣服。菊儿顾不得身上的惨不忍睹,跳下床来,走进房间的另一扇小门。
另一间不大的屋子里,一个大大的浴桶放置一侧,浴室!菊儿心头一阵狂喜。转过雕花折叠长屏,一个悬挂着一排排的衣服的柜子敞着门,菊儿冲过去,拿起一套衣服就往身上套。随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往外走去。
穿过刚才的卧室,菊儿轻手轻脚地来到门边,门虚掩着,透过细细的缝隙,菊儿往外窥视着,门外一片寂静,没有人把守!她激动得手直哆嗦,一点一点地推开门,菊儿探头出去往四周观望了一下,果然没有人,在这里接见这个女子,不让人打扰和猜忌,所以才屏退了左右走狗吧!管他呢!正好给自己逃脱魔窟的机会。
听说话声,就在隔壁。菊儿贴着回廊中的墙根往隔壁蹑手蹑脚地行去。门也是掩着的,屋内闻得轻笑声。菊儿伸出手欲推门进去,可是她顿住了,这个时候进去,合适吗?万一惹恼了这个暴烈的禽兽,他一刀结果了自己怎么办?
怔忡间,菊儿似乎感觉到不安,她回头朝身后看去,背脊上嗖嗖升起无数寒霜!那个,那个把自己带到这里,遭受凌辱的人正疾疾往这边赶,好似发现了自己的偷窥!菊儿心如撞鹿,整个嗓子眼提了起来。
管他呢!横竖都是一死!不如破釜沉舟!她充耳不闻屋内的娇笑,猛地推开了眼前的这扇门,屋内的情景让她面上一红,既而也忍不住莞尔。
这扇门内,菊儿眼光所到之处,只见正中的软榻上,坐着的正是千户大人,此时的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衣,里面白色的衣襟在淡青色的斜襟边缘若隐若现,有些黝黑的脸上此刻带着轻松惬意,还有一种隐隐的豪气在眉宇间荡开去,菊儿有一瞬间的怔忡,这样一张干净得没有丝毫邪之态的坦坦荡荡的脸,会是那个夺去了自己贞操的人么?
也只是片刻的恍惚,菊儿告诉自己,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呵,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惨痛,哪里会相信这个千户大人这个谦谦君子的背后竟是那么龌龊的灵魂。
旁边的一把红木方椅上,坐着一位女子,她就是烟岚吧,还真是一位美人呢,面如皎月,肌肤如雪,黛眉如画,眼似清波。话语嘤嘤若黄莺啼啭,身影纤纤如弱柳扶风!
怪不得此时这个强悍的男人这么有礼,看来这位烟岚姑娘在他的心中一定有不同的地位吧,菊儿感到自己的心里又踏实了一些此时,这位标准的美人正与那令菊儿胆寒的大人相视而笑,目光中交融的是心意相通?抑或是说不清的暧昧?菊儿更希望是那淡淡的暧昧,所以她心里莞尔,瞥了眼身后越来越近的身影,她几步走到亭中,跪了下来。
“民女拜见千户大人。”菊儿只听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发颤,心里也是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还是错误?
头顶上没有什么反应,屋子里没有了轻笑,菊儿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她不敢抬头,只是静静地跪着。
“哦,你怎么过来了?”这位千户大人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真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此时你应该是气急败坏的吧,哼,既然你装君子,那我就让你装个彻头彻尾。
“大人恕罪,小女子适才是循着歌声而来的。”菊儿丝毫不提适才发生的拘禁之事,似是她是这府上的一个侍女,不曾被凌辱过。
“这位姑娘的歌声婉转而清远,小女子甚是喜欢,所以就不知不觉间推开了门,走了进来。”还是不要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吧,你喜欢听这样的剧目,那么就从这里入手吧。
“哦,抬起头来。”随时温和的声音,但菊儿感觉到其中不怒而威的压迫感,她不由地抬起头来,抬眼正碰上上方那双眼神似潭水的眼睛,此时正带些研究、又有些看透菊儿心思的了然地盯着菊儿的眼睛,菊儿感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这个人面前真是昭然若揭。心里有一些丧气。
“你过来只是想认识一下烟岚姑娘?”嘴角处有丝丝的嘲弄。
菊儿的牙咬了咬,虽然被看破了心思,还得硬着头皮说出来,“大人,刚才听闻小姐的歌声,民女请求大人允许民女随侍这位小姐,也好学习唱歌。还请大人允准。民女感恩戴德!”说着,违心地叩了几个头。
没有回答,菊儿偷偷瞄着,这个人真沉得住气,端起矮几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眼睛却是丝毫没有离开过菊儿的那张脸,似是想看出什么“你真喜欢歌曲?”轻飘飘抛过这样一句话。菊儿感到话语中的松动。
“请大人明鉴!”
“那烟岚姑娘,你可愿意收这样一个侍女在身边?”看来他也同意了,留自己在他身边,他觉得大概是一个麻烦吧,哼,不管怎样,他得保持一个千户大人的威严吧。菊儿抬起头,转向烟岚姑娘,眼睛里满是乞求,“请小姐让民女随侍在您的身边吧,民女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小姐。”
“这……大人……”烟岚有些犹豫,其实不用深猜,她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千户大人这么一问是什么意思,是真想放了面前跪着的女子,还是做做样子给她看看,如果真放,还犯得着征求她的意见吗?如果不放,自己如果同意,岂不会惹祸上身。烟岚一时有些气结。
“哦,你这臭丫头,真是胆大包天。没经过我的允许,竟然打断我和烟岚姑娘,还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你以为我还能容你么?”菊儿吓了一跳,真是官位者善变啊!怎么刚才还似是有些松动的语气,骤然间就这么不可理喻,刚才还温和似清风,现在却又暴跳怒雷。一个人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菊儿瘫坐在地上,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