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那么端着碗,笑起来两颗明晃晃的大金牙,市侩又粗俗,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年轻,只是保养得当,又生的圆润,竟也不显得十分老,他那样费力的讨好着,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两只眼睛随着那一勺一勺的汤汁在自己的身上打转,奇怪的是,自己第一次没觉得这种眼神恶心。
她鬼使神差的在脑中冒出一个想法,不就是嫁人嘛,她为何要嫁的那么远,她是清白的身子娇娆的容貌,她没有什么错,凭什么不能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过的好,真的没人敢娶她吗?面前这个男人便不怕。
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让她做大,她可以分文彩礼不要心甘情愿的嫁过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宝花坐在妆奁前描着柳叶一般的眉毛,她本就生的俏丽,如此一装点,更显得那俏丽里多出些许妩媚,身上的大红牡丹嫁衣是自己亲手缝制的,是当年和宁家定亲后,她在多少个寂寞的夜里亲自为自己选的花样,牡丹真国色,她虽出身不高贵,却也有一颗清傲的心。早些年就听人家说,女人早晚要嫁人的,嫁了人便是泼出去的水,所以生女儿总是没用的,可是这些年她在这个家的付出就不算付出吗?难道因为她的名声被别人败坏了,所以家人也要将她遗弃吗?
哼,你们总会后悔的。
镜子前,梳妆好的宝花突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眼神一扫落在了拿着红盖头的宝春身上,对这个孩子她原本是不喜欢的,从最初的怕她分得宠爱的私心到她再次回来和自己争地位的私心,她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可是偏偏是这个他讨厌的妹妹,会在她做出决定的时候支持她,会在她跑出去的时候冒着大雪找她一夜,会在忙碌过后给她端一杯热水,会在她午夜睡着的时候替她掖好被子……
“姐。”宝春就那样看着宝花,嘴角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笑。
“姐要嫁人了,以后这个家恐怕要靠你了。”
“姐,你会幸福吧?”
“什么?”
“你嫁给那个男人会幸福吧?其实不管你怎么选择,不管这是不是爱,我都希望你过的幸福,至少不会有人欺负你,至少想哭的时候就哭,想笑的时候就笑,至少你可以时刻尊重自己的本心,至少你不会只因为他的钱。”
宝花静静的站着,眼里是百转千回的疼痛,她默默的笑,像个没有防备的孩子,她嘴角的梨涡浅浅晕开,是两片绯色的殷红,“我会幸福。”
“花儿……”王守一突然掐灭了烟头,心疼的叫着宝花的小名。
宝花收敛了笑,静静的看过去,她态度明明是尊敬的,语气上却十分冷:“爹,有什么话便说吧。”
“我知道,你恨我。”
“不,我不恨您。”
“我知道,你恨这个家。”
“的确。”
“可是我希望你想想我们的难处,我们……”
“爹,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出门了。”宝花打断王守一的话,随手拿过盖头盖在了头上。
王守一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的心里有巨大的痛,这痛剜着他的心,让他背负了此生最大的遗憾,他伸出手,牵起女儿有些粗糙的手紧紧握住,一抹苦笑在他脸上漾开,他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上轿的这段路,爹最后陪陪你。”
才出了门,就见莫守成喜着一张脸奔了过来,吹奏声更响,喜娘从王守一手中接过宝花就准备往花轿里送,东子和宝宜哭闹着不要宝花走,被王老太和田氏紧紧抱在怀里。
宝春站在人群的一角,静静的看着这个就要出嫁的阿姐,也许她会幸福的,只是为何她的幸福里少了本该有的快乐,想起昨夜她们彻夜聊天的情景,想起她和自己说你不该回来的那些感叹,想起她的算计终究给自己算不来的未来,宝春的泪终于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冬天的雪,还在下着,那些雪是否可以将伤痛冷冻,是否可以将流言驱散,是否可以给这个家多一点的丰收,没有人可以说的清楚,至于某些人的前路,却会因此而改变。
王家的厄运要从田氏被抓说起。
这天天气放晴,阳光打在冰晶的雪层上,泛起闪闪波光,将大地照的通白通亮。
官差踢开王家的大门,拿着抓捕的命令,不由分说的拉起田氏便走,王老太死命的拽着儿媳,非要讨个说法,东子和宝宜缩在角落里,宝宜把瑟瑟发抖的东子护在怀里,眼里却滚着泪,宝春一遍遍的扶起摔倒在地的王老太,一边求饶着,不一会,围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无一人敢说半句。
王老太再次摔在了雪地上,踩实的地皮又硬又滑,她被摔到了实处,疼的半天起不来,却还在拼命招呼着宝春将田氏拦下,田氏哭天喊地的直呼冤枉,两个衙役却丝毫不理不顾。
宝春没有办法,只得磕头,赶来的东子和宝宜见状也学着宝春的样子拦在两个衙役面前嗑着头,有好心人见状赶着去通知王守一。衙役许是被这一家人折腾的烦了,疾言厉色的吼道:“赶快滚开,耽误了官府办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宝春小脸冻的通红,耳边是哭天喊地的声响,她见两个衙役终于开口了,随即跪着上前抱住了其中一个衙役的大腿,询问道:“这个好心的官差哥哥,您要抓人我们老百姓自是不会阻挠,只是二娘到底犯了什么错,能否告诉我们一声,爹爹回来也好有个交代。”
两个衙役见这孩子能言会道,不似寻常孩子般只会哭闹,多看了两眼,王老太也跟着附和起来:“是啊两位官差大人,我儿媳到底犯了什么罪,我们可是老实人家,你们可别抓错了人。”
“抓错?”其中一个官差面色一冷,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纸张,在王老太眼前一抖,田氏的头像分明的出现在王老太眼前,“看清楚了吗?可是你儿媳?”
王老太眯着眼仔细看了半响,那纸上的人物倒有几分像田氏初嫁过来的样子,那个发髻也不是他们村里有的,王老太犹豫着却也只得道:“确实有几分相似。”